转过头来,吴争对着带来的三百壮丁道:“你们也一样,在本官心中,没有亲疏之分,一切按杀敌数见分晓。不仅是吃肉,总旗以下职位,也是如此,累积军功优者晋职,劣者去职。本官绝不徇情枉私。”
有胆大、混不吝者大声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吴争道:“本官从来都是言而有信,麾下三百多兄弟可以为本官做证。只要你们能追随本官杀鞑子,每月二两的俸禄照发,伙食一视同仁。”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这算不上重赏。
但对于自认必死之人来说,吴争的话给了他们希望。
幸存之后,有好日子过的希望。
人总是为希望而活着,不是吗?
吴争大喝道:“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吃完这顿肉,随本官前往始宁镇。”
人群如一窝蜂地往肉锅涌去。
可吴争的眼睛反而有些湿润,他在心里暗道,兄弟们啊,可知道在你们之中,有多少人将在这场战争中死去吗?
……。
都说慈不掌兵。
不能煽乎士兵去死的将领,称不上好将领。
为将者的本份,就是让人去死。
区别将领称不称职之处,是让士兵死得值不值。
吴争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将领。
因为他总是不忍心这些活生生的人,因自己的煽乎一个个地去死。
吴争如此,吴峥亦如此。
把军队带往始宁镇,为得是能少死人。
可这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就是始宁镇,将成为战场。
为此,吴争宁可毁掉始宁镇,甚至不介意毁掉吴庄。
在吴争看来,人亡地存,人地皆亡。
始宁镇是去往绍兴府唯一的通道。
也就是说,鞑子要进军会稽,始宁镇是必经之路。
吴争对始宁镇太熟了,熟到能闭着眼,搜索着走完整条始宁街。
始宁街是条古街。
街道地面是石板,因年代久远,石板破损之后,形成的凹凸很深。
最深处,可以埋下一只脚。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埋下马蹄,但吴争愿意试试,挖深些试试。
街宽不及一丈,从街道两侧店铺的二楼,打开窗户,两侧百姓同时伸手手去,可以握住对方的手。
这便是吴争考虑的地形。
山川河流之地形,对于鞑子骑兵来说,根本不顶用。
鞑子以二千人袭击绍兴,来的绝不会是傻子。
肯定避水而行,绕山而走。
那么,在吴争看来,真正的地形优势就是城镇。
特别是始宁街。
如果能将鞑子埋藏在始宁街,就算赔上整条街,也值了。
可吴争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阻力会如此之大。
吴争是在始宁镇长大的。
都说亲不亲,家乡人。
华夏百姓,最难舍弃的就是故土。
当听说吴争要迁移、驱逐百姓时,整个始宁镇沸腾起来。
无数的长者指着吴争破口大骂。
这些人,在吴争的脑海中,都有着或深或浅的记忆。
无数的住民往吴争扔烂菜帮子、臭鸡蛋。
那如同氨水般令人作呕的气味,沾在身上、脸上,那种滋味,难以言语表述。
吴争木然地站立着,任由百姓们发泄着。
所有的士兵都被勒令退后。
吴争知道,这是自己欠家乡父老的。
身边的脏杂之物,已经累积过膝盖。
心狠之人,甚至拿起了石头砸去。
吴争的额头已经流血。
一声悲呼中,一个身影如鸟投林般扑向吴争。
以她娇弱的身躯替吴争遮挡着。
吴小妹起来了,她看到这一幕,气得瞪大了眼睛骂道:“都瞎了你们狗眼了?看看我哥是谁?朝廷正六品百户。他毁掉始宁街,为得是杀鞑子,不是为了霸占你们的店铺。”
指着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吴小妹也不容情,“都一大把岁数了,几十年都活到狗身上了吗?鞑子在扬州、嘉定做了什么,你们没听过吗?我哥从嘉定府死里逃生,难道就是为了站在这,任由你们殴打、羞辱吗?你们……你们没良心……呜!”
吴小妹失声大哭起来。
场面渐渐地稳定下来。
“诸位乡亲,且听吴某一言。”一个厚重苍老的声音响起。
吴老爷来了。
“吴家虽然祖籍不在上虞,但在始宁镇也有百年了。我吴某为人,诸位乡亲想必也有所耳闻。所谓知子莫如父,犬子无状,吴某是知晓的,毁掉始宁街,驱赶乡亲,这事确实不妥。但吴某以为,倾巢之下焉有完卵?鞑子来了,诸位生死难知,留下这份家业,难道要资敌吗?”
吴老爷抖颤着胡须,大喝道:“犬子无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请诸位乡亲见证,若始宁街毁,而吴庄存,吴某当众举火,烧了吴庄。”
声音暗哑,力却铿锵。
吴老爷数十年在始宁镇的威信,在这个时候展露无疑。
百姓的叫嚷声渐渐熄灭,他们默默地转身。
人潮由此渐渐地退去。
无数人无言地回家收拾本就寒酸的行装。
无数的妇人,暗暗地掉泪。
无数的孩童嘶声啼哭。
吴争满眼泪水,向吴老爷拜倒在地,“爹,是孩儿不孝,让你在乡亲父老面前丢脸了。”
吴老爷圆睁着泪眼喝道:“起来!站直喽!记住爹刚才对乡亲们的承诺,若到时,你败了,爹死了,吴庄……由你来烧!”
然后放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