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学子们一起颌首回应之后,吴争道:“黄驼子确实杀了人,按律法,就得杀人偿命。可我却不觉得,一个为国在战场与敌浴血奋战的人,一个九死一生回到家乡,却发现家破人亡的人,有何理由不让他为他的父亲报仇、手刃仇人呢?”
“黄驼子没有杀人的故意,至少他在回到家,知道家破人亡之前,他没有杀人的企图。这样的人,值不值得被官府特赦呢?”
“值得!”
“应该被特赦!”
无数的声音响起,意思几乎如出一辙,每个有正义感的年轻人,都能理解亲人被害,欲手刃仇敌的激愤。
但很显然,这些声仅来自学子。
边上的大部分教员群体,几乎一片沉默。
这就是思想上的隔阂,不是一朝一日就能跨越的。
所以,吴争选择重新培养一代人,而不是去改造一代人。
只有让新一代的人起来了,然后通过社会风气的变化,去潜移默化旧的一代人。
“敢问王爷,如何分辨善法和恶法?”
“善法,必定简单易懂,为百姓所熟悉、理解,所谓耳熟能详者。譬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就算不识字的人都知道。反之恶法,长篇累牍、深奥繁琐,让人无法熟悉、理解的,都可称之为恶法。这话并不偏颇,法之所以为法,是对天下芸芸众生的一种制约,让民众甚至不明白自己行为是否违法的法,这样的法,怎么可能深入人心,被民众拥护和遵行呢?这样的法,无非是保护了少数人的利益,而置最广大民众于被动违法的境地。”
“王爷能给我等举个例子吗?”
“可以。”吴争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坑了自己,“譬如说大明朝的盐政。盐,在咱们海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上天赐于天下芸芸众生的福利……这么说吧,盐的制造成本,不足一文,可我们在市场上购买的盐,却需要六、七文一斤,相当于三、四斤米价,往西北方向,甚至可以卖到九文、十文一斤。这其中的差价去哪了?”
“是朝廷征收了吗?不,明初盐税为二十取一,专营之后,为一成,当然,之后越收越多,但从没有超过三成过。崇祯年间,朝廷的盐税每年仅三十多万两,按保守计算,以人头平均,一人一年用盐两斤,一户五口人,每年用盐十斤,以一千五百万户计,这其中的利差近九万万文,以眼下一比四百文的兑换,折银约二百多万两。”
“可问题是,朝廷仅收了三十多万两,仅占利差不到二成,那银子去哪了?除去损耗,怕是全进了官商勾结的腰包。民众买卖私盐犯法,可又每日离不开盐,纳的高额赋税却入不了国库,这就是恶法,保护了少数人的利益,而置最广大民众于被动违法的境地。”
有另一学子大声问道:“既然如此,王爷何不急民所急,废除此等恶法?”
吴争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那可不行。国破家亡、外族入侵,眼下正是大将军府急需银子的时候,就算是恶法,那也得先缓缓。再者说了,本王若废除盐法,咱们的大管家莫老,还不将本王吃喽?”
“咦——。”台下一片嘘声。
“别嘘……这就象是人有沉疴急症,一副猛药下去,病还没治好,病人先死了。”吴争正容道:“同学们都是知书识礼之人,这私明显的道理,想来都能理解,但本王可以保证,未来象这样的恶法皆会被改良,或者废除。”
“多谢王爷赐教!”
等那提问学子退下,吴争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对于黄驼子的处置,按察使张煌言张大人向我进言,说,无论黄驼子行凶的理由是什么,毕竟是两条人命,杀人就得偿命,须严格依法处置,否则特例一开,恐怕后患无穷……我认可这个说法。”
台下一片寂静。
“既然有法嘛,自然须遵从。古来就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当然,就没见真的执行过。但,咱们也不能让古人专美于前,所以,律法还是得遵从的。”
被吴争前半名逗笑起来的学子们,被后半句又僵住了脸上的笑意。
吴争慢慢地说道:“法是人订的,或许制订时,法是适合的,但经过上百年,甚至数百年,这法就不一定合乎时宜了。法之始,为得是保护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若到了保护为恶者,而损害善良者的利益时,就必须修改……。”
“既然法不允许,那本王就……改法!”吴争大声道,“祖宗家法,听起来很象那么回事,很能唬人,可真要到了不合时宜之时,它就是坨狗屎。这让我想起我吴家的祖宗家法来,我爹告诉我,吴家家法,子孙不得入仕为官,或许祖先在定家法时,有他的苦衷和用意,可经过这二百年,再正确的家法,恐怕也不合时宜了,家叔时任副总兵在嘉定抗击清军殉国,而我比家叔幸运,活到了现在……不好意思,家叔和我都违了家法,可若不违家法,如何抗清?”
“……黄驼子有罪,但罪不致死!郑荣霸占其妻子,逼死其父亲,潘氏背叛丈夫,弃子改嫁,若处死黄驼子为郑荣和潘氏偿命,正义何在?天理何在?”
“……诸位都将成为日后为父母官的人,请善待每一个为国家为民族与敌浴血奋战的英雄,一个不善待自己英雄的民族,不会有未来……我真正要说的是,国破家亡之时,唯有权衡利弊得失,破除一切阻碍,为的,就是我族最大多数人的利益,只要坚持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