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抵达肆州,搬进早已安排好的行宫之中。杨檦一场大战之后,突厥再无大动作,却也依旧在集结力量,汇聚与阴山以北。同样的,左相慕容俨正源源不断地从诸边州抽调力量,双方都蓄势待发,等待一场裹挟无数亡魂的风暴刮起,在此之前,虽然小摩擦不断,倒是没有大的争端爆发出来。
即便如此,高纬这边也算不得轻松。出了晋阳,沿路便有许多部落酋领带着贡物和美女前来觐见皇帝,高纬此来为收服北疆人心,那么这些人自然就不好不见。鲜卑语言是北齐的上层语言,高纬自小便熟习,与这些酋长门交谈毫无隔膜。往往就是在高纬收下了贡品之后,大笔一挥赐下在一旁:“奴婢在。”
“……朕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皇帝抬起的笔还未放下,路冉看着黑漆漆的天色,皱着一张白脸道:“陛下,已经入夜了,您该歇息用晚膳了。”
高纬沉默不语,他已经坐在那张龙榻上批阅奏章很久很久,仿佛所有的感官都已经迟钝了。袅袅不绝的清香从黄铜瑞兽的口中吐出,高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路冉感觉得到这位天子的全身心的疲惫。
他凝视着那烟气很久,食指轻轻扣动,似乎再权衡些什么。
路公公跟在皇帝身边久了,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皇帝才能听得进去,便咧开嘴禀道:
“陛下,半个时辰前胡昭仪曾来过,送来了上好的炖品,只因为陛下嘱咐不准人打搅,这才没有进来……奴婢尝过,并无冰冷死物,只加了薄荷紫苏,十分清爽,这等天气,最适宜饮用。”
沁凉的黄铜柱上粘着小水珠,一滴滴往下淌。今年的夏秋之交要格外热些,徐州、泰山又报了旱,已经令祖珽全权处置,也不知道那边去情况现在如何了……高纬的思绪还没有从政务之中拔出来,很久才反应过来,想起那生得极媚、极乖巧的胡昭仪,恍然道:“既如此,便呈上来。”
许是胡昭仪送来的炖品确实开胃可心,陛下用膳比平日多上一些。
这就好,路冉心中有些欣慰,心里暗暗思量到这胡昭仪看着娇弱,可真是聪明伶俐的人,生得貌美妩媚就不说了,性格也温柔,估摸着是陛下会喜欢的类型。
陛下整天忙于国事,时常有头疼的症状,也就愈发不喜欢喧闹。那突厥嫁来的皇妃便不懂这个道理,因为两国开战之事没少和陛下闹脾气,近来又不知道听何人说的,说是她叔叔为杨都督所俘,即将被陛下发落斩首处死,便不依不挠的寻陛下闹腾。
陛下耐心地将人给哄回去,转身就下令将她随行的满宫奴婢全给杖杀了。二三十号人,一字排开,碗口粗的长棍高起高落,打的是皮开肉绽、骨断筋折,不到盏茶的功夫,几十条人命就没了。
陛下倒是没怎么发落她,听说后来她病了,还特意去看过……不过,这样脾性的女子,若是陛下喜欢就罢了,若不得圣心,在宫中怎能长久?
相比之下,南朝来的那位多看得开呀,先前得罪过陛下,陛下都不曾与她追究。他正扼腕叹息之时,冷不丁听见皇帝叫他:“你在那儿想些什么?”
路冉一惊,腆颜笑道:“奴婢是觉得这汤实在爽口,奴婢饮过一口,还意犹未尽……”高纬也笑:“你是朕的心腹,难道还喝不着这区区一盅汤?”
“嘿嘿,羹汤倒不少喝,就是缺了那点心意。奴婢是觉得,昭仪娘娘对陛下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情深意重。”高纬咂摸这四个字,玩味地说道:“朕富有四海,朕的两千万臣民,谁人对朕不是情深意重?”
路冉心头一个激灵,弓着腰,不敢抬头。
高纬幽幽地看着他:“你最近的舌头,是不是长了点?”
他慌忙跪地,连称恕罪,这位陛下想得深远,心思极重,千万不能辩解,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胡昭仪确实曾讨好贿赂于他,因此知道一点陛下的小爱好,这才有了近日连连亲来送羹汤的举动。不料陛下竟也知道了!他身上的重汗浸湿了薄衫,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仿佛是挣命得来的。
高纬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笑骂道:“滚起来,也就是你跟着朕的时间长,且也是一番好意,朕不罚你,下次管住你那张嘴,别二不楞登的,什么话都让人给套出来。”
路冉仿佛劫后余生,暗地大口吸着气。皇帝的目光在大殿的某个角落逡巡,忽然道:“也罢,朕的爱妃对朕情深意重,朕也不能不拿出点表示……你跟她说,朕给胡长仁减刑,准他回邺城。”
“还有,把枢密使唐邕给朕叫过来。”
唐邕及几位随行将军到达的时候,皇帝正在下棋,内侍小心地提着灯,橘红色的光晕停在几十步外,棋盘上厮杀正酣,皇帝的对手是周国降臣,宇文忻。在襄阳一战,为大将军高长恭所俘,经过游说,这才愿意归降,只是不再领兵而已。
皇帝正和他谈天:“宇文护被杀,周主执掌权柄,位子都还没坐稳,便火急火燎地要与朕交兵,遣韦孝宽攻我汾州、河东。幸而朕的岳丈斛律明月能征善战,不然朕现在得头疼死……”
“陛下英明,斛律将军亦勇猛,周国仓促之下,如何是陛下的对手。”
皇帝抬头,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却笑道:“仲乐从前在周国,亦曾见过那宇文邕,觉得其人如何?”
宇文忻额上见汗,有些言不由衷道:“臣只见过他几面,所知不甚详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