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做事讲究效率,自来便是说走便走。
月中,行在出雁门,转道应县、浑源,直抵平城。此时已经并无多少风雪,气温逐渐回暖,平坦的沃野之上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数千步骑拥着皇帝御驾,正迤逦朝北而去。
由于杨檦和老慕容配合得当,这燕北之地居然还算太平,除了百姓多被折腾得形销骨立之外,倒没有多少人是饿死的或者战死的,大多都保全了下来。放下心的同时,也对朝廷官僚及元景安等地方大员的治政能力多了几分肯定,不过元景安……
高纬心里始终是有一根刺在,虽然不至于恨得咬牙切齿,但反感是肯定的。至于厍狄伏连,他被贬也是因他和高俨搅在一起,虽然他是因为先帝高湛的遗命,不得已而保他,对皇帝也算是忠心耿耿,但放在身边大用高纬是决计不肯了,所以才将他给贬谪到幽州去。
不过再怎么说,这次他们也立了大功,这并非虚妄,高纬不可能一笔抹杀掉。另一方面,难道他不自信至此,连区区几个已经被打压到成不了气候的大臣也要猜忌提防吗?亲政之初,高纬要改革,但他毕竟年少,有主少国疑之嫌,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才将这等事情当成大事严肃处理,若是换成现在的高纬,恐怕只会权衡利弊之后,一笑了之罢了……那既如此,该给他们的封赏还是给他们罢。
高纬默默地想着,将清理名单上将此二人给一笔抹掉。平城不算远,不过三日便到,平城是拓跋氏龙兴之地,曾一度成为北方的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整座城池被长城天险围绕,城内有北魏王朝遗留下来的林苑、宫殿和太庙,即便辉煌不在,此时的平城看上去也是有几分壮观的。
皇帝行在还没有到,便有乌压压的一众当地文武和一众酋领出来迎接。但见呼啸的冷风之中,外间旌旗如海,密集的骑兵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军阵犹如浩瀚的浪潮,冬日酷寒犹在,然城外除了战马的嘶鸣声什么也听不到,大都督王琳出阵,先行入城,接管城内防务。
城内城外俱是肃然,一队队甲骑队列道旁,来回逡巡,大队青衣佩刀的人将人群中带有武器的统统收缴,只有要有宵小敢有异动,即刻拿下!那种严格的军纪、浓重的煞气,让人见之便为之窒息。在场的人都为天威所摄,原本就十分拘谨,现在姿态好就开始开喷。
当然,喷的不是高纬,喷的是唐邕:“……臣素知其人浮躁冒失,未料他居然如此轻佻,此一路来,陛下只有兵马数千护卫,若半道之上有个什么闪失,国家如何?社稷如何?……下不能安抚黎庶,上不能规劝君王,只一味谄媚事主,如此之人,要来何用?……”
唐邕何曾被人这样骂过,当时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红,但老慕容是他的顶头上司,且此时占据着道德制高点,唐邕是万万不敢跟他犟嘴的。同时高纬的脸色也有些僵硬,老慕容这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看似在骂唐邕,实际连他也一块骂进去了,浮躁、轻佻、冒失,桩桩件件,说得可不就是他?
曾几何时,高纬也有这个时候?高纬自己都快记不得了。不过老慕容忠心是不必怀疑的,换成高纬是他,估计也得火冒三丈,没有当场辞职就不错了。
心里暗自庆幸在场的人就三个,否则这脸都丢干净了,连斛律光这个脾气耿直的老丈人都没有这样当面训过他……
尽管不舒服,还是忍了下来。倒可怜了唐邕,站在那里被骂了足足两刻钟,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大毅力坚持下来的。
其实唐邕也眼神暗示过高纬给他解围,但高纬浑然忘记了之前信誓旦旦承诺的“所有责任,朕一人担下,保证不把你供出来。”全过程装聋子,就当没听见。
等到老慕容骂得有些口渴了,舔了舔干燥的唇。高纬瞥见时机,便道:“左相一路劳顿,先休息再说吧,来人,备酒菜……”
唐邕一听还要跟这老头一块吃饭,险些没晕过去。
好在人家老慕容很忙的,也懒得再多跟他计较,犹豫了一会儿便以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为由退下了。
高纬嘴上假惺惺地叫他不要那么幸苦,其实心里乐得他赶紧走。
老慕容也确实是没有时间,被皇帝忽然空降那么一下,一部分布局就显然不合适了,他还得抢在突厥人发觉之前赶紧将防务、军队调动等问题给安排好,好在北齐大军的大本营本就在平城,倒节省了他不少功夫,不然这个节骨眼上他非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