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不及走到宣南坊,沈钺便是脚跟一旋,往崇南坊去了,叶辛夷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钺走几步便要回头看她,见她鼻头微微沁着汗,不由蹙眉道,“再走几步就到了。”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倒是一时没有想周全,姑娘家娇弱,哪里能走这么远的路,该备辆马车才是的。
得亏叶辛夷没有听见他心里的话,若听到,只怕就要哈哈两声了,沈大人您还真是多想了,她鼻尖冒汗还真不是累的,而是紧张的。
不过这会儿离宣南坊,离水井胡同越来越远,她这鼻尖上的汗自然而然也该干了。
到了一处幽静的胡同,停在了一家人门口,沈钺一声“到了”,而后抬手敲响了门扉。
“谁啊?”门内隐约传来一声问,听着是费大叔的声音。
倒是比之前少了两分苦色,多了些鲜亮的意味,叶辛夷轻挑了挑眉。
听着沈钺应“大叔,是我!”
脚步声靠了过来,紧接着门便被从内拉开了,门洞后露出费大叔的脸,上面堆着笑,竟是与叶辛夷上一次见他时,全然不同。
费大叔久挨病痛,脸色自然不好,两颊恍若刀削,又常年困顿,最要紧,却是日日忧心着他若挨不过,留下女儿和外孙要怎么过活,因而,满脸的苦闷绝望之色,关也关不住。
可是今日,他虽还是一脸病容,可精神却是矍铄,早前因绝望而晦暗的双眼着人。
一个男人,穿一身再家常不过的衣裳,身形外貌皆是中等,看上去倒是老实憨厚,唯独一双眼睛里透着的光,那是经年累月的算谋而淬炼出来的精光,抹不去,也遮不了。
可他怀里却抱着一个孩子,费姑娘的孩子。
那孩子在他怀里待得安然,咕噜噜吐着泡泡,而后,将口水往他身上抹。
他却也不恼,低下头去,温柔地将孩子嘴上的唾沫抹去,微微一笑。
费大叔掩上了门,回过身来招呼,“虎子,这就是叶大夫家的姑娘。”而后,又笑着望向叶辛夷,神色多了分赧颜,“孩子他爹。”
叶辛夷方才已有了猜测,这会儿便也没什么惊色。
那抱着孩子,被费大叔唤作“虎子”的,自然便是罗虎了,闻言招呼了一声,“叶姑娘。我听说了,我不在的时候,劳您一家照看家中老小,罗某在此谢过了。”
他抱着孩子,没有行揖礼,却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叶辛夷侧身避让,费大叔却是道,“受着受着,这礼无论如何也该受了,在门口看了片刻,才举步往里走。
到了姑娘身边站定,他的身影投下暗沉的影,将姑娘掩在其中,被他的影子笼罩着的姑娘更加显得娇小。
她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皆是小巧精细,不显媚态,却俏丽无双,尤其一双眼,灵澈有神,晶亮鲜焕,哪儿哪儿看上去都是格外顺眼。
只是,这会儿那双眼望着他,微微眯起。
他咳咳了两声,转而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好歹与她视线齐平,不再有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这药吃下去,费大叔会很遭罪吧?”转头望着火炉里跳跃的火焰,沈钺轻声发问。
“这方子带着些以毒攻毒的意味,自然是要遭罪的,不过若是能熬过去,便是长痛不如短痛。”对于她爹的医术,叶辛夷一直是有信心的,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她爹深思熟虑后,哪怕是抱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但想必也是有一定把握的。
否则,叶仕安也不会让她一个人过来了。
“你在边上看着吧!若是不成,你直接狠下心将费大叔打晕,这样或许能让他好受些。”叶辛夷语调平淡没有半分起伏。
沈钺微眯眼望向她,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虽说做好了将费大叔打晕的准备,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他们想象当中那么难熬。
费大叔这样吃惯了苦的人,又常年受病痛所苦,他的承受能力要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得多。
又有叶辛夷在边上为他施针疏导。
虽然疼得脸色煞白,浑身汗湿,但好在,却是平安度过。
这第一回平安度过了,往后便要顺畅许多了。
叶辛夷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一下满是冷汗的额头,这才朝着一直紧张守在一边的罗虎笑着点了点头,“无碍了。”
罗虎这会儿没有抱孩子了,拱手朝着叶辛夷深深一揖,“有劳叶姑娘。”
叶辛夷忙道“不必。”
费大叔意识还清醒,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浑身上下比之前轻松了些,笑着对罗虎道,“不怕的,别说我对叶大夫和叶姑娘信着呢,就算我这条老命果真交代了,如今他们娘俩有你照看着,我死了也能闭眼。”
果真是没了后顾之忧,这才敢于拿命一试了。
叶辛夷笑,“大叔,你不会死的。”给他把了脉,叶辛夷越发有信心了,这最难的一关已过,便不怕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