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探微看了看仇希音,停在碧纱橱的月洞门外,虽说是嫡亲的舅舅,但仇不遂将近及笄,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的。
仇希音点头,微微放重脚步,叫了声二姐姐,床上的人毫无声息,她又微微拔高声音叫了一声。
床上躺着的人猛地翘了起来,仇希音吓了一跳,忙稳下心神,撩起帐子,刚一掀开,就和遽然转脸的仇不遂对了个正着。
仇希音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短短两天没见,仇不遂几乎脱了形,面色惨白,隐隐发青,颧骨高高耸起,双眼深深陷了下去,这般直勾勾盯着她,直如僵尸一般。
谢探微听见动静,顾不上避嫌,忙三步做两步跨上前,见了仇不遂这副模样大惊失色,“遂姐儿,你——”
见到谢探微的一瞬间,仇不遂死寂无神的双眼突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来,猛地伸出手,精准抓住谢探微的手腕,叫了声小舅舅,眼泪便源源不绝从深陷的眼窝滚落下来。
她应是许久没说话了,声音粗哑暗沉,直如驴子拉动石磨一般,叫得谢探微心头发酸,伸手拍了拍她干枯毛躁的头发,沉沉叹了口气。
仇希音将螺帐挂上雀登枝的鎏金帐钩,急急问道,“二姐姐,快别哭了,我们进来一趟不容易,你有什么话快跟小舅舅说”。
仇不遂转头看了她一眼,泪眼朦胧中皆是感激,哽咽道,“音音,你先出去,我和小舅舅说会话”。
仇希音知道她定然不放心自己一个小孩子的,顺从退了出去,同时喝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自己则站在门口的走廊上仰头去看种在屋前的樱桃树。
这时候樱桃花早已谢了,连樱桃也掉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挂在枝头,被太阳晒得干瘪瘪的,看着就可怜巴巴的,一如此时被关在琴语院的仇不遂。
仇希音想起上辈子谢探微乍然得知她与宁慎之订亲时惊愕愤怒的表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时候她大多借住在谢家,知道自己的亲事也不比谢探微早多少。
刚得知的时候,她的确是不满的,上辈子,宁慎之少年执掌锦衣卫,期间逼死庶弟,远嫁庶妹,气死父亲,居庸关之变后更是以弄权震慑天下,名声着实不好,她也曾远远见过他几次,只觉他冷漠又阴沉,让人一见就心生惧怕。
她那时候刚刚及笄,跟在谢探微身边,所见的不是谈吐风雅,心怀坦荡的君子名士,就是恭谨守礼、勤奋博学的谢氏学子,宁慎之与她所接触到的人完全是两个极端,让她一听就觉恐惧不喜。
而天天在她眼前晃的谢氏学子中的异类宁恒之无疑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喜,有个那般的弟弟,宁慎之又能是什么好人?
可婚姻大事,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无从置喙,她再不满意,亲事已经订了下来,她根本反抗不了。
宁慎之那样的大人物,想必也没有多少时间留在后院,她嫁过去,约莫也就是相当于谢老夫人之于谢昌,丰氏之于谢探幽。
两人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平日相聚之时少,有交集之处更少,最多不过就是一起教导孩子罢了,她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不会因嫁给宁慎之而有多大的改变。
她那时候年轻识浅,平日见到最多的就是谢探幽与丰氏之间的相处,觉得世间不和的夫妻最多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宁慎之再名声坏,也是出自名门,荣和长公主又素有贤名,她又有父亲和谢氏在后,他再怎么也不至于虐待她,甚至像市井小民般毒打辱骂妻子。
因此不满之后,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亲事,只是对和妈妈絮絮叨叨在耳边念叨这门“天大的好亲”十分不耐。
她没有想到,谢探微听说这门亲事后,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竟立即纵马去了京城与仇正深和谢氏理论。
他向来懒散,能坐牛车就绝不会坐马车,能坐车就绝不会骑马,那一次却不顾天色将暮,骑马赶去了京城。
谢探微三天后才回了谢氏书院,风尘仆仆,俊朗的脸上满是哀痛与无力回天的颓丧,多年来,她是第二次见到他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
第一次,是在谢嘉树死时。
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的这个未婚夫怕是十分不妥!
“音音,我去见了荣和长公主,长公主只同意你腊月嫁过去后,先在她身边伺候,待三年后能担起宁郡王府的主母重任后,再与宁郡王圆房,正式结为夫妻”。
谢探微这般对她说着,她听着却觉心直沉入湖底,谢探微虽只寥寥两句话,却至少说明了,一,他去找了仇正深和谢氏,结果无济于事,于是,他无奈之下只能去求见荣和长公主。
二,他去求见荣和长公主,本意是要去求得荣和长公主退亲,宁慎之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订下亲事的女方长辈这般打上门打脸,荣和长公主竟然没有当场解除婚约,甚而赐罪,反倒做出了那样的让步,其中因由何在?
她默了默,问道,“荣和长公主还说了什么?你有没有见到宁郡王?”
谢探微沉沉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疲惫道,“音音,你父亲明天就接你回去备嫁,你要记得,出嫁后比不得在娘家,更比不得在我身边,万事皆要谨慎,少言少事,不懂不会的就去问荣和长公主,应付不来,一定要写信和我说”。
她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间泪水就流了满脸,除了她那位大为不妥的未婚夫,她意识到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嫁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