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半夜。
山寺细雪簌簌,僧侣各自回了禅房,宫女们坐在屋檐下,正打着盹儿。
游廊里,六角青皮灯透出冷白光影。
矮案上堆积着小山般的坚果壳儿,寒风吹过,碟子里剥下来的花生红衣像是蝴蝶般卷上夜空。
南宝衣吃得饱饱,趴在案上,睡得迷迷糊糊。
萧弈静静看着木格窗。
高丽纸后一点暖黄灯火,倒映出斑驳人影。
依稀可以看出榻边帐幔低垂,年轻的僧人坐在榻边,拥着渐渐熟睡的帝姬,哪怕坐姿端正清高,为少女轻掖被角的手,也仍旧流露出潜藏在心底的保护欲。
他轻嗤:“六根未净,算什么出家人?”
南宝衣惊醒。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嘴角边的口水沾上了几瓣花生红衣,茫然地左顾右盼:“出嫁?谁要出嫁?帝姬不能出嫁!”
萧弈弯起薄唇。
他拿出一方手帕,仔细为小姑娘擦干净嘴角:“没人要出嫁。”
南宝衣松了口气,又开始打瞌睡。
萧弈抱起她:“山间落雪,在这里睡会染上风寒。我抱你回屋。”
他径直朝自己歇脚的禅房走去。
南宝衣睡意朦胧眼皮打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
等他步出萧青阳的禅院,她才猛然睁开眼。
不对啊!
她和二哥哥已经不是夫妇,他抱着她作甚!
看方向,还是往他屋里抱!
深在他身边。
如果她没有残缺,她不比任何长安的世家女郎逊色。
如果她没有残缺,她配得起他。
久违的自卑感在寂静的深夜悄然袭来,少女躲在黑暗里,独自用手背擦去失控的泪水。
他求而不得,她又怎能得偿所愿?
禅房静谧,能听见山中落雪的声音。
可萧弈听不见雪声。
他只听见了少女努力压抑的抽噎声。
撕心裂肺,摧人心肝。
他能感受到,她死死抓着锦被,因为压抑得太厉害,浑身都在轻颤,她生怕会被他听去。
他沉默着翻过身,一把捞过南宝衣的腰肢,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屋外风雪肆虐。
南宝衣由他抱着,因为知道明天黎明到来时,她仍旧得被迫疏远他。
她好舍不得二哥哥。
……
次日。
山寺钟声杳杳。
南宝衣醒来时,枕边人已经不知去向。
她自个儿梳洗干净,走出禅房,看见周聆书和唐骁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僧袍,抱着茶水并排坐在屋檐下,正在赏雪。
她好奇:“殿下呢?”
唐骁目不转睛:“下山办案去了。”
南宝衣往四周瞄了瞄,没瞄见九喜。
她道:“九喜呢?”
周聆书从容不迫:“跟着下山了。”
南宝衣“哦”了声,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她又见这两人怪里怪气的,不禁道:“你们坐在这儿干什么?”
“参禅。”
两人异口同声。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
参禅……
这俩绣花枕头能参得透禅才怪。
她搬了张绣墩,也坐在他俩身边:“我与你们一道参禅。近日总觉得心里毛躁,能平心静气片刻也是好的。”
于是三人都抱着热茶,静静观望落雪。
过了一刻钟。
南宝衣率先收回视线,喝了口冷却的茶,道:“怪无聊的。”
得,她是第三个绣花枕头。
周聆书和唐骁跟着收回视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我们也觉得怪无聊的。”
南宝衣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们来万国寺,办的是什么案子?”
唐骁道:“长安城附近村镇,每年都在发生新嫁娘失踪案,连续十年,失踪的新嫁娘多达七八十个,已经成为轰动长安的第一悬案。
“今年倒是没发生过,就在大家以为凶手可能金盆洗手时,半个月前,万国寺附近突然发生了一例。新嫁娘坐在闺房等待夫婿迎亲,突然就不见了。
“十年来,历任司隶都找不到破案线索,于是有信鬼神之人,将新嫁娘的失踪称作——山神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