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虏能退,马进忠功莫大焉。
朱慈烺亲自上香,眼眶泛红。
军中文武,从参谋司的幕僚到宗俊泰和佟定方,跟在太子身后,一起向马进忠的灵位行礼。
梁以樟满脸是泪,瘦弱的身子,在白烛下,不住的颤抖。
马进忠之子马自德披麻戴孝,跪在灵位之侧,向太子行礼,跪拜之中,他已经是泣不成声---张家口城破之时,他在高雷柱的保护下,从张家口北门杀了出去,没有入来远堡,而是一路向西而去,就像他父亲预料的那样,建虏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箭矢连放,将护卫他的十几个亲兵全部射杀,幸运的是,在高雷柱的拼死护卫之下,他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
这一夜,朱慈烺就宿在来远堡。
暗夜里,清楚听到那塞外的凛冽寒风掠过太平山和西境门,直向来远堡卷来的呜呜声响,如同是千军万马经过,又如是战死在张家口的两千多英灵一起在呜咽咆哮……
清晨,朱慈烺离开来远堡,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返回京师。
自十月初他带兵离开京师,到现在两个多月了,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夜不能寐,终于是挡下了建虏的入塞,他也终于可以微微松一口气了。
比起开封之战,这一次更加惊险,也让他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了大明军政民政的危机。开封时,战场就局限在开封周边一百里之内,但这一次却是千里纵横,从界岭口到万全左卫,每一个地方都可能被建虏兵锋所指,而即便他是皇太子,衔有圣命,应对建虏入塞又是大明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他的很多命令都无法迅速有效的传达到基层,以至于很多不该损失的都损失了。
这其中,既有传送效率的落后,也有一些地方官员阴奉阳违,对他的命令消极对待的原因,更有延庆州的知州崔浩,对他撤离延庆百姓的命令拒不遵从,召集城中兵马,竟然想要用区区一千多官军死守延庆,幸亏他回兵及时,在建虏攻破青边口的当天就赶到了居庸关,随即命令巩永固、唐亮和昌平总督何谦带兵一起去到延庆,以军令,甚至是一种镇压的方式,将崔浩架下城头,然后组织城中百姓和守军撤退。
崔浩是一个昏官吗?
不是。
崔浩素有清名,为人刚正,深得延庆百姓爱戴,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官,却差点坏了朱慈烺的抗虏大计。以延庆州的城墙,肯定是挡不住建虏大军的围攻,而城中百姓将近十万,粮食也有相当,一旦被建虏攻下,建虏的军粮危机必然会得到一定的缓解,那一来,建虏大军就不会于昨日撤退,而是会继续在宣府肆虐。
但崔浩说的也是振振有词:为官一任,守土有责,岂有敌虏来临,弃城不守的道理?城中百姓众多,撤退绝非一日能做到,如果撤退途中,遭受建虏骑兵袭击,岂不是官府将百姓们都送入了死路?与其如此,还不如死守延庆。
崔浩有和延庆城共存亡的决心,听说他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可惜啊,他决心虽大,但却不通时事,更不知军理,如果延庆守军是一支身经百战,意志坚强的精锐,或许还可有坚守延庆的可能,但一千多孱弱的卫所兵,岂能是建虏的对手?
对崔浩这种官,朱慈烺又怒又气,二话不说,直接摘了他的官帽,将他扔到吏部。
不止延庆守军,这一趟下来,从长城的边军到各处堡子的守兵,其孱弱混乱,不堪一战的样子,全部收入眼底,即便是关宁铁骑这种精锐,基本也都是吴三桂的家丁在支撑,各个总兵的人马也都是如此,若是没有家丁,明军真的是一盘撒沙,一触即溃。虽然前世读史时,朱慈烺对大明边军的糜烂和悲惨已经有所了解,但真正亲眼见到之后,他还是被震撼了--大部分都没有甲胄,一个个面黄肌瘦,毫无生机,像是难民一样,最少欠饷半年,多的一年,每日的饭食也只能勉强维生,操练几乎没有,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保证大明边境的安全?
大明的军制和财制,已经是不改不行了。
但他是太子,军政不是他可以直接插手的,即便他早存了改革军制之心,并依靠开封之战和抗虏之胜,积累了一定的威望,但面对牵涉帝国稳定的军政根本,他也不敢冒然提出,只能暂时隐忍,然后找寻机会,一步步、一点点的向前推进。
另外,建虏退了,大明边疆的危急暂时得到缓解,接下来,朱慈烺要把目光转回内政。比起军政,内政和朝堂的衮衮诸公才是他最头疼的……
“殿下~~”几匹快马从前方疾驰而来,当先之人正是驸马都尉巩永固,他到了朱慈烺面前,小声汇报了一件事,朱慈烺听完脸色立刻就凝重了起来,一甩马缰:“快走!”
……
京师。
夜晚。
东缉事厂。
后面的小屋。
昏暗的烛光下,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的心腹小太监李晃正和承乾宫管事太监沈霑相对而坐。
“东宫要回来了……”沈霑声音里带着忧虑,这和昨日到今日,自建虏退兵的消息传来,京师内外,一片欢腾,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是欣喜若狂的情绪完全不同。
李晃不动声色:“回来又如何?里里外外的麻烦正等着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