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士抬起的头颅僵停在空中,想低下已是不能。纳兰眼神温柔,似有一根丝线在两人眼眸间,无形中将两人的目光连了起来,儒士无论如何,都不敢挪开半分。
若是强行低头,下一刻便是人头落地。
纳兰没等儒士回答,进一步咄咄逼问,“玄蛇急功近利,恰如你当年。你便是看中他这一点,才委以重用,还未他扫清后顾之忧?”
儒士眼神中慢慢流露出胆怯,忽而变为癫狂,随即朗声道:“他墨野何德何能,能在楼中堪此大任。我入楼数十载,鞠躬尽瘁,为何只能暂居人后?我不服!”
纳兰眼神依旧温柔,闻听儒士一番宣泄后却没有流露出本分不悦,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他是我朋友,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儒士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他与墨野有别的全然不是实力和能力,而是那一层始终跨不过去的关系。
纳兰说完似被勾起过往,收回目光怅然说道:“我崛起于微末,一路行来全靠朋友扶持才能有今天,而墨野便是我仅存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况且他为我甘愿舍弃当年如日中天的地位,这份情,得还。”
儒士嘴唇蠕动,似想重提当年旧事,却是不曾将到嘴巴的话说出口。
没曾想,纳兰继续说道:“你若想提当年旧事,我不会怪你,事过多年我已淡然,不会影响我的心境。只是若你讲出口,便绝了在明月楼的路,你且想清楚,再说。”
儒士扑通跪倒,已是将额头贴地,浑身颤抖不已。那后背因过于紧张已被冷汗浸湿,让他本就有些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风雨飘摇。
儒士依旧没有回答,他或是不敢,或是不愿,亦或是担心自己旧事重提,便会触怒眼前人。眼前纳兰嘴上说着不怪,但若是措辞不当,自己恐怕难以活过下一刻。
纳兰依旧在等待,只是难得耐心地等待,杀伐果断的他,居然会为了一名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明月楼中人,耐心等待。这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举动,若非有其他打算,儒士打死也不会相信。
儒士终于还是开口了,只是没有刚才那般歇斯底里,多了几分哀怨的惨淡,亦如一名求而不得的小媳妇,在主人家面前哀叹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纳兰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依旧那般温柔,“儒老,这些年,你辛苦了。”
本是俯首在地的儒士猛然抬头,望着刚才险些动手的男子,竟是泪流满面。他不是不知,这是给他台阶下,他不是不知,自己终究还是比不上墨野,他不是不知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他知道,这一句话,这一句从纳兰口中讲出的话,分量有多重。
儒老依旧跪着,跪在雨后别院的地面上,那从地底泛出的泥土芬芳,在初夏的夜风里,盘旋而上,逐渐消散。而眼前纳兰,并未上前搀扶,亦未出手惩治,只是负手而立,面容恬淡。
也许接下来会发生许多事,这些事重要的让明月楼主不得不亲自出马,若是儒士心结未除,那恐怕便会后院生乱。所以纳兰才有了这么一番恩威并施的推心置腹,让已是蠢蠢欲动的儒士,暂且放下那些心猿意马。
此时的明月楼,依旧需要一人坐镇,王痒一去,便是生死不知,此人亦是有自己的盘算,并非将全部筹码压在此间。
而儒士则不同,他唯有明月楼可以依仗,他野心勃勃,却是初心未改,只是为了往上爬而已。这并没有错,人求的不过是一世安稳,但你若只是那寂寂无名之辈,谁来给你安稳呢?
乱世点墨求心安,终究还是落子在局,那布局之人便只能是自己。所以儒士胆敢冒犯纳兰,但这“冒犯”却能让纳兰心安。
刚才不是没生出杀人之心,但这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儒士在楼中声望颇高,大战在即,还是攻心为上。当自己真正身居高位时,再来秋后算账也不迟。
这便是纳兰的谋,至于儒士怎么想,他并不关心,只是暂时安抚这头醒狮,让他为己所用,才是正道。至于墨野,虽说口口声声“朋友”,但两人早已貌合神离,或许早在十四年前,便已分道扬镳。
只是墨野蛰伏孤啸山庄多年,实在是一枚好用到不舍得放弃的“棋子”,故而寻回来,便能继续牵制孤啸山庄的一举一动。
若是算算日子,那十年一次的“血祭江湖”又将拉开帷幕,只因乱局所扰,才迟迟未能开始。若是孤啸山庄在此时动作,那必然会为这一盘乱局,再添几分胜算。
如是想,纳兰不再理会儒士,顺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皮,附于面上,声音由温柔变得越发阴冷,“儒老,你抬头看看,这雨后的苍穹。”
儒士并非没见过纳兰这般模样,记得十四年前那一夜,他在赶往顾府的路上,便是这般打扮。只是当时的儒士不解,为何楼主要掩人耳目。
毕竟只是寻常酒宴,就算是如日中天的顾府,也不用这般小心谨慎。直到血案发生,才知道纳兰用意。如今又将那已阔别十四载的面皮戴上,看来今夜定然是非同小可。
不知这面皮除了遮掩行踪,还是有其他功效。纳兰气息瞬间消散,只余下敛气凝神后的一点点蛛丝马迹。
儒士此时才真正明白,纳兰有这么一张面具,薄如蝉翼,当他戴上之后,便是换了一个人。而此时的纳兰,比戴上面具之前的他,更加真实。
也许是将内心最真实的一面展露无遗,而纳兰这般毫不避讳,也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