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对胜生勇利的体力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那是产房的门被打开,移动病床被缓缓推出来的时候发生的事。维克托的手臂被真利抓的生疼,她好像在摇晃着他对他说着什么,但他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的伸长脖子,迫不及待的想要快点见到勇利,然后——他出现了,勇利,浑身都湿透了,刘海一缕一缕的搭在苍白的脸上,双手安静的压着被子,他的眼睛微微的阖着,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了,看到维克托,那双已经快要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些,他吃力的试着抬起手,但是失败了,勾一勾食指似乎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

维克托迅速的扑了上去,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他心里的大石头似乎轰然落地了。

“嘿亲爱的,我在这儿。”他轻声说道,“怎么了?”

勇利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他累坏了。维克托俯下身去,将耳朵凑到了勇利嘴边,就在这时——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勇利猛地直起身子,给了维克托一个重重的头槌。

那一刻整个走廊都安静了。维克托的鼻子开始滴滴答答的流鼻血,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发现后者眼里涌出了止不住的泪水。

“你,你……混——混蛋!!”他口齿不清的骂道,“维克克托……你……你怎么敢……你都不——不听……万一我,我没……”

他像个在商场走丢了的孩子终于见到父母一样委屈的放声大哭起来。要不是他真的累坏了,维克托怀疑他可能会揍自已一拳,但他真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即使有,刚才那一个货真价实的头槌也把它们都耗尽了,他只能躺在那儿,连抬手捂住眼睛的能力都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十个医生护士面面相觑的看着他,而他却完全不在乎,只顾着冲维克托发脾气。

“如果,如果没……你都,你都不——不听……我都……我甚至都没说,说再见!”

“哦亲爱的!”维克托赶紧把他搂进了怀里,安抚的拍着勇利的背,勇利打了个嗝,苍白的脸因为喘不上气而涨红了,“嘘嘘嘘——没事了……没事了……”他在勇利耳边说道,但勇利哭得更厉害了。

“我好——好害怕……”他哭着说,“你不,不让我,让我说……最,最后一次……让你,让你知道……”

“哦!”维克托的心都快碎了,几分钟前他儿子的哭声才刚把它们黏在一起,现在勇利又把它们给打碎了,而且碎的更彻底了,“对不起……对不起……嘘嘘嘘不要哭了……没事了……”

但勇利还在一刻不停的哭,他的眼泪像是打开了一个无法关上的开关,当他的嗓子已经再也吐不出更多支离破碎的埋怨之后,他的眼睛还在汩汩的涌出泪水,它们打湿了维克托的衣物,甚至透过衣物和皮肤,烫伤了维克托的心脏。维克托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吻他的额角。

“没事了……都过去了,”他柔声说道,“那不是最后一次……不管你想说什么,我还有整个下半辈子听你说……”

大颗大颗的眼泪开始变成细细的泪水从眼角涌出,再然后,终于停下了——勇利的眼圈还是红得像个小兔子,他时不时地抽噎一下,因为哭泣得太用力而上不来气。

“我恨你。”他靠在维克托肩膀上说,“我恨死你了。”

他停下来,等了一会儿,按照他们俩心知肚明的传统,这时候维克托该让他听见那句他此刻最需要听到的话,但是维克托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我也恨死我自己了。”

——他这句话让勇利又哭起来了。

当天晚些时候,维克托站在单人病房门口,踌躇徘徊。

勇利正在休息,他累坏了,生孩子和那一场彻头彻尾的崩溃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现在正沉沉的睡着。而维克托则在此期间完成了一些其他的事:他给所有认识并且关心的人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勇利和孩子都很平安,然后他和勇利的医生聊了一会儿,再三确认了勇利的身体状况良好并且在离开的时候被完全的冒犯了(“我认为你们完全可以再要一个!”),最后他联系了营养师和保姆,确保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过来帮忙照顾勇利和孩子。勇利的父母也在此期间赶到了,胜生太太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胜生先生倒是喜气洋洋的和维克托握手,非常不失气度的送上了祝福——但维克托却发现他穿着胜生太太的女式衬衫,两只鞋子也穿反了。

他尽自己可能的安抚了胜生夫妇,真利领着他们去看宝宝了,因为勇利还没有醒,现在,维克托做完了所有的事,他站在病房门口,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只是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勇利的丈夫,满心以为自己一个月之后才会成为父亲,几个小时以前,他内心的世界疯狂的碎成了残渣,凄风楚雨的摇曳个不停,在后悔和期盼中左右摇摆,而现在,在几个拐角以外的小婴儿房里,他已经是某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家伙的爸爸了。

……我当爸爸了。他茫然的想。我当爸爸了。我当爸爸了?

哦我的天哪,我当爸爸了!

他开始觉得焦躁和喜悦涌上心头,他把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抹去汗水——我当!爸爸了!

我准备好当爸爸了吗,东西都买好了吗?尿不湿,奶粉,玩具,摇篮……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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