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非常、非常抱歉。”朱利安开口说,“我们不是想要故意给您捣乱,这只是个……意外,我们是被人……呃……扔到这儿的。”
他本以为女画家会用手里的木手杖狠狠敲打他们,但她只是点点头,说:“你们先去把脸洗洗。”
她用手杖指了指一边的小门。
朱利安和斯蒂芬像突然得到解脱一样冲进了卫生间,在里面又洗又擦。他们把脸上和手上的颜料洗净了,但衣服上的很难弄,就只好先那么沾着。
斯蒂芬禁不住开始想象当自己穿着这样一身多姿多彩的衣服回到家,他母亲会怎么样的尖叫。
也许我最好是悄悄从后院爬进去,他想。
当他们从卫生间里出来,准备接受一番训诫的时候,却发现康斯坦斯·玛尔梅把藤条椅转了半圈,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窗外的山坡,她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内,并没有发现朱利安和斯蒂芬已经走到她身边,她的目光凝视着很遥远的地方,仿佛她已经变成了一片凋落的树叶,懒洋洋地在半空中翻滚飞荡,既不用心倾听,却也并不显得陌生。
她就这么看着,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那些和我一起年轻过的人们,现在都已经老了。”
“……除了一个人,”朱利安轻轻地说,“而他永远年轻。”
女画家的嘴唇突然抽搐起来,它们扭曲抖动,既像不由自主的痉挛,也像拼命压抑着什么从喉咙里涌上来的东西。
“我简直是一具僵尸,”她说,“长眠在坟墓里。”
白瓷盆内浅浅的水层被轻轻搅动,淡粉红色的细流从水底的油画刀向四周漩涡状扩散,那模糊盘绕的形状像某个在百亿年前发生过一场大灾难的星云。
红色渐渐加深,整盆水都变成了深粉色,像粉色风信子盛开的总状花冠。
水盆塞子被拔起来,油画刀转了半圈,刀刃在白瓷表面划出尖细的摩擦声,然后停在那儿不动了,粉红色的水盘旋着跌落进黑洞洞的下水管道。
那儿有一棵波希尼亚槭,暗绿色叶片手掌一样伸展,浓密的树冠圆球般覆盖,它的树皮是淡白色,布满粗糙的裂片,它有一百多岁了。
它的根深深扎入泥土之下,将那一小盆饱含着红血球的水流吸收进自己体内。
血液没了,树还在那儿。
它始终在那儿,不管我们是怎么赞美它,抚摸它的树皮,折断它的枝条,甚至即便我们把它砍伐,它也仍然是一棵假悬铃木槭,从来没有变过,它始终是它自己。
那棵树从生到死的一百年间坚定不变地显示着自己,显示着人们的精神难以理解的扭曲树皮的生长和细长枝条舞蹈般的伸展。
无数人在它脚下走过,但它一直立在那儿,冷静而平和,仿佛某种标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