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会漠然摇头,可她却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沈宅。自己似乎一直难以拒绝他说的话,究竟是为什么,直到死她好像才稍微明白了一点。
她曾想过逃走,可是那沈宅边上仿佛围了什么铜墙铁壁,像是沈宽的拥抱一般将她死死箍在这深宅大院中。
沈宽纳了小妾,那天夜里,有人听见奇怪的声音,那像是断了的琴弦被反复绷紧,却来不及发声便再次断裂的声音,空洞而绝望。
她想杀沈宽,可是每次举起刀她的手就开始颤抖,刀尖对不准他的心脏,对不准他的脸,对不准他的喉咙,对不准他身上任何位置,因为那他身上的每一处都被自己深爱,都曾被自己细细亲吻抚摸。
她终于丢掉了刀,崩溃地逃走了。
沈夫人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感情,她见到他便忍不住对他好,忍不住原谅他。她甚至学过那些小妾的样子,娇笑、回眸、刻意的勾/引,甚至嗔怒也要带三分娇俏,那是什么奇怪的魔力勾引着她,她疑心失了心疯的不是沈宽,而是自己。
她越来越受不了沈宽面对着那小妾的眼神,当那小妾有了身孕,她注意到他已有许久没有来了。她跃上院子里最高的紫薇花树,那人的书房中也没了熟悉的身影。
沈夫人知道人是很脆弱的,尤其是怀了孕的人,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
于是小妾死了。
过了几天,沈宽来找她,他眼中已没有前几日的恐惧和疯狂,他问她:若是我此时再娶一房,她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她笑起来,“不会的,她又不爱你。”
他思索片刻,道:“那……便这样吧。”
沈宽很快纳了第二房。
沈夫人觉得曾在心中燃烧的火焰溢了出来,烧得她站立不稳。她双眼血红,手心滚烫,长长地指甲如刀尖一般锋利,跟随着自己的血管在一下下用力地跳动,她的心中满是杀戮的念头,无处释放,无法熄灭。
她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妾,割破她们的喉咙,破开她们的肚皮,让她们死在他的床上,就死在他身边。
沈宽却不再害怕,娃娃脸上酒窝深邃,眼中又纯净又无辜,望着沈夫人时甚至还带着一丝愉悦。
他平静得让沈夫人心慌。
她已无法让他微笑,无法让他哭泣,甚至,无法让他恐惧。
沈宽偶尔会来看她,她有时疑心沈宽其实是知道的,但那没有什么影响。
因为沈宽面对着她时,和面对着那些小妾没有分别。
就这么过了许多年,她的眼泪终于浇灭了心中的火焰,直到最后连火星都消失不见了,脉搏平静,再也没有波澜。
后来那人便来了,那个叫做红薇的女孩端给她的那碗茶里有毒药,她一清二楚,可她一点也不想拒绝,她甚至有些好笑,这么多年竟从未想过还能用这种方式逃离这个地方。
临死前她想起当年他离开森林时送自己的那块手帕,回来以后她将手绢收在盒子里,后来竟不知被谁偷了去,当时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也无从查起,她只得作罢,但总归心中不悦。
沈宽问了她许久才知缘由,便命人重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用金线将那诗句绣上去,还为手绢镶了边,那时他说什么来着?
“这颗心都是你的,一块手绢而已,也值得生气?”
她怅然道:“原来那块上面还有野花的味道,这块却没有。”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你若是喜欢,明日我便让人将那林中所有的野花都摘下来,将这手绢熏一熏可好?”
她记得自己笑了。
井水的味道,血的味道,阳光的味道,那年的,他的味道。
终究还是变了。
她突然尽力将那手帕朝炭盆里扔去,碳火烧得极旺,转眼便将手绢吞没了。
她觉得越来越冷,恍惚间看见当年林中的那口井,年少的自己晃悠悠躺在井下的绳索之上,身边吊了一篮子苹果。
她随手取了一个,咬了一口。
好酸啊,她想,这个还没熟呢。
☆、小镇异事(六)
柳画梁沉默良久才道:“小鬼,自沈夫人过世后,老爷可曾来过?”
小鬼道:“不曾,夫人死了那么漂亮,老爷都不来看,真是可惜!下人们看见时也是一副奇奇怪怪的表情,他们将大夫人抬出去以后这屋子便空了,再也没人来过。”
柳画梁道:“大夫人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小鬼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自那以后这门口的紫薇已经开过整整十五次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