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动作利落,不时便自其怀中摸出一物,似是饰品珠玉。皇帝才看一眼,便横生厉色:“你身上,如何会有这九城提督的兵符?”
延贵妃困若愁城,委身于地,一味垂泪。忽而激起,怒发冲冠,指着寒轩道:“是你!定是你栽赃陷害!污蔑本宫!定是你个贱人,近来频频将本宫侍婢调离,则可安插内鬼,引此无妄之祸!”
寒轩却神色自若:“娘娘慎言,是否臣下设计诬陷,一看便知,请随臣下来。”
殿中情势,早已无路可退。众人浩浩荡荡,上了近旁宫苑一处高台,名为扶风阁。
扶风阁居高临下,俯瞰皇城。只看得青霄汗漫,星斗横陈,伴微云舒卷,新月如钩。天穹之下,京城灯火如常,一片安然。可众人眸光所聚,乃那宫墙之外,密林之中。初看尚不可察觉,然细看去,只觉漫山遍野,皆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游走往来,隐隐逼至宫墙之下。
帝妃二人早已失色,怔忪不已。倒是寒轩果决,禀道:“如今情势危急,还望陛下下令,急召羽林护驾。”
皇帝一时靡措:“便如你所言,速速去办!”
寒轩扬手,身畔溪见便下阁而去。而皇帝复凭栏而观,面上浓云不改,问寒轩:“今日之事,何至于此?”
“书函之事,宫人来报时,臣下只觉无稽,便未着心。可当臣正欲离宫回府,见林中似有灯火,细看去,才于灯火恍惚间,见那兵甲之上,乃牡丹纹饰。”
“是熙府护院之兵?”
皇帝睥睨而视,延贵妃再难自持,便扑向寒轩,口中怒骂:“贱人诡诈,设局谋害,陛下休要轻信!”
寒轩轻巧躲过,只复道:“如贵妃所言,臣下亦觉蹊跷,奈何远远见熙大人车架驶来,才深觉不妥,安排了羽林待命,才贸然入了茂苑殿。”
方此事,有宫人跌跌撞撞上了扶风阁,急喘道:“启禀陛下,九城提督道有要事求见。”
“可有说何时?”
“只道是军机大事,定要面呈圣上。”
寒轩出言:“臣下以为,来者之意尚不得分明,不宜轻开宫门。只待羽林驱散围兵,执下熙大人,再请入内廷细问。”
皇帝默默,长叹一声:“摆架德池殿,朕倒要看你兄妹,当如何言辞。”
因涉军务,皇帝只命寒轩立于画屏之后。透过牙色绢帛,看得那山居雅乐之外,是二人恓惶自顾,辩白无门。
“陛下明察,臣自觉兵符被盗,事关重大,不敢不即刻入宫请罪,以防肘腋之变。姐姐半生勤谨奉驾,坚贞无二,亦绝无非心。至于兵符如何到的姐姐宫中,臣下实在不知。”
延贵妃尚有余怒,叫骂道:“臣妾回想今日之事,必是磊氏早有绸缪,于臣妾宫中安插细作,支开近侍,偷藏虎符,调换书函,间置利刃,凡此种种,不过欲置我熙氏于死地。我家数代忠良,不敢居功,望陛下明察,不至奸佞当道,为祸朝堂。”
皇帝久久不语,只横目看着二人。灯烛明灭下,二人身影,亦略有瑟缩。
“朕自幼教养宫中,四十余载来,对阴谋诡计、张机设陷,早已见怪不怪。今日之事,确有蹊跷,分明向你二人而来,然朕不可不存一念,便是你二人铤而走险,反其道而行,若朕轻信于你,便可除了磊氏。想那殿选当日,你是著意你自家后生的……”
“陛下!殿选之事,臣妾后细细查问,我家确有人参选,然其自出宫外,便不知所踪,臣妾亦……”
“罢了!”不想皇帝沉声一语,“你怕又要道此乃磊氏所为?朕对你姐弟二人,向来恩遇有加,多有纵容。尔等倘有骄色,朕亦无意轻责,但你二人亦当明白,朝中嫉恨你二人者,岂其磊氏一人?”
听得此语,二人再不敢答话。那青石之上,可见点点水光,想是二人额汗横流之故。
“你二人非心突起也好,旁人设局生事也罢,朕近而军机繁务,不堪其累,亦无意深究。纵如此,治宫不严、持符不善之罪,亦不可轻纵。况你二人邀权之心,乃有目共睹。传朕旨意,贵妃禁足茂苑殿,斋戒思过,无诏不得出。熙怡然你,则无需再领九城兵马,只闲居家中,静心修德为上。”
二人再不敢哭求,只哀哀道了句“谢主隆恩”,便由宫人扶将而去。
皇帝斜支案上,满面浓云,双目微红,于那画彩错金,珠光罗绮之中,更见颓唐。
寒轩悄然而出,亦跪于案前,不敢妄动。今日兵行险招,急于求成,听方才延贵妃之语,想必皇帝亦起疑心,稍有不慎,则将满盘皆输。
“既都听见了,只看你可有何辩白?”皇帝倦意愈浓,神色疏淡。
“臣下家中远在江南,又无人在朝为官,素与熙氏未有往来,遑论结怨。臣下所为,不过陛下安危,并无私心。至于贵妃所言,若有人设局为祸,则臣下亦不过是局中之子,为人谋算而已。”寒轩面色坦然,定定跪着。殊不知,其背脊早已冷汗涔涔,引阵阵心凉。
皇帝沉思良久,寒轩不明其意,由得内中翻江倒海,胆战心惊,兼之气血不畅,才跪了一时,便已力有不支。
“想是天命不佑,内忧外患不绝,朕自是捉襟见肘。你入职未久,难免牵连入风波之中。旧时那领宫,便是太识独善其身,终是遗患无穷,亦非好事。今日之事,朕可不去细究,宫中之人,有几个清白。熙氏近来愈发不知分寸,今日纵是你算计,朕只当借机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