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来报,那暗器藏于檐下,只要轻起帘幕,便会牵动机关。”天阙淡淡道。
“臣下失察,请陛下恕罪。”寒轩徐徐跪下,面中尚镇定无碍。
“寒轩。”天阙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到底是失察,还是有意为之?”
寒轩闻言大惊,通体寒彻。看眼前天阙,往日那岁月温柔,一时涌上心头,化为颗颗珠泪,盘桓于寒轩眸中。
“那熙怡然你自不懈动手,只是……”天阙长叹一声,“那一席,坐的本是长公主。”
寒轩一时明晓,只哽咽道:“臣下为何要置长公主于死地?”
天阙默然良久,终是说出了口:“公主下嫁,若你有心于磊绥安……”
寒轩一颗心,至此已是凉透。其委身于地,目中无神,淡淡道:“不想你我,亦有这一日。”
闻言,天阙回首看寒轩,即刻含了几许悲悯之色。
寒轩沉定心神,冷冷道:“今日之事,若意在公主,则可起阋墙之祸,伤陛下清名。若意在熙氏,则可引内臣自危,动朝堂稳固。而陛下,却只疑心我因妒泄恨?”
殿中沉默良久,唯秋声急作,叶落萧萧,辞枝而去,乘风孤飞。
却不意,有人一袭红装,早已横目立于雕门之外。鬓边牡丹,伴几许飞乱青丝,随风微动。
扶风阁出事,天若耳报灵通,立时知晓,心下不可不惮骇,自要问个明白。
当其自偏门入了曜灼宫,便见草木扶苏里,有珠光玉润,掩映其间。细看去,乃是蓝泽属垣有耳,噤声立于窗下。
天若心中波澜大作,只携侍从,疾步到了门边。殿中侍从皆被遣出,见天若来,刚要扬声,对上天若一双厉目,便不敢通传。
故而二人所言,声声入耳,尽为天若所知。天若目中怒色,只盛如鬓边丹葩。
听到此处,天若转身而去。宫众俯身见礼,殿中二人便有察觉。奈何二人相峙如此,自无心过问殿外情状。
“也罢。你我交洽无嫌的日子,早已事往日迁,一去不返。”寒轩苦笑一声,“只是不知自何日而起?是陛下雨露恩赏,送我入宫之时?是我张机设陷,困陛下于德池殿之时?是当初兄长唐突关护,还是今日贼人暗箭深藏?抑或是日日夜夜中,你我不过异梦之人,任它涓埃之末,都是芥蒂心结!”
自当日髣髴阁一事,寒轩便再不穿水色。今日一身沙青之色,跪于殿中,如芳秾委地。秋光冉冉,寒轩素首明眸,满面清光,盈盈看去,只觉前人笔下,那皓月露冷烟水茫茫,此时尽在眼前。
天阙痴痴看着,眉中浓云未散,目中却有哀戚之色。逆光里,他身形有光晕环绕,添了几许柔暖,而寒轩看他目中戚戚,却觉疏离。
“寒轩,于千万人之中,我定然是信你的;而于千万人之上,我想信你,那千万人亦会让我犹疑。”天阙慨然,“不知是千万人改变了你我,抑或是这千万人,让你我原形毕露。”
天阙含悲闭目,只见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而我此刻,却只愿与你,回那千万人中去。”
来此间数载,未曾见过天阙满面清光之态,亦知其自称“我”而非“朕”,已是心中痛极。寒轩方才再怒海翻波,此刻亦只剩秋水寒潭。
寒轩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天阙双腿,“你我皆出不得这九重玉阙,但只要你我心在一处,便是与君同归。”
天清如洗,枕簟凉生,井桐飞坠。
一重门外,天若由泩筱相伴,屏退随侍宫众,疾步出了曜灼宫。其心乱如麻,当下无意出宫回府,便向旧居麟游宫去。
麟游宫如旧,满院黄叶覆地,唯莓苔常青。举目看去,有倦雁偶过,鸣彻碧虚。
一派秋光胜景里,天若一身红衣,鲜妍之极。然其目中一抹霜色,却摄人心魄。
二人一边漫行,一边论方才之事。天若声如寒刃,问泩筱:“你说,是那磊氏,抑或他人?”
“臣下不知。”泩筱怯怯道,“只是诚如磊氏所言,大可是贼子作祟,以乱人心。”
“是啊。凭磊氏心性,他人在殿中,岂会藏弓于暗。此招变数太大,有失把稳,亦会引火烧身。”天若眉头更紧,“然若非磊氏,会是何人?”
“暗算公主,何人得利,尚看不分明。”
“泩筱,你说会不会是……”天若含言不吐,只道,“孤乃皇家正脉,更兼发妻所生,皇位上,本就是一重隐忧。且当年柔柯阁一事……”
泩筱亦生惧色:“防人之心不可无。未雨绸缪,公主当有所依傍。”
天若暗忖良久,道:“镇国将军夫人安和氏与孤自□□好,你且随孤去会会他吧。”
二人止语,再不论宫中之事。然身在这凉飒清秋,天若却似入了寒暑无常之境。
是日午后,天若便乘一台小轿,自园亩偏门,入了萧宅之后那三十亩桃林。此行本非大事,于京城之中,更如石入怒涛,当无人察觉。然数十里外,却有人闻得了风声。
那嶙峋面孔,冷冽如常。虽两鬓早秋,却英气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