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时又有客来,凭那足音就可知是一英气少年,血气方刚,步履如风。
思澄平先开口:“萧贤侄姗姗来迟了。”
众人亦循声看去,果真见一凛凛少年,大步流星而来。少年面容方正,肤色黢黑,一柄剑眉实在英气逼人,只因年少,尚有几分稚气。寒轩腹诽,怕是此人家中显赫,否则亦不可上此桌。
天阙怕寒轩仍介怀天若所言,此次便主动出言引见:“我母家表妹,磊寒轩。”又转向寒轩道:“萧遇,其祖父在麟皇年间曾为翊国大将军,其父追随父王,如今子承父业,虽是年少,却也百战在身,足有赫赫之功。”
寒轩点头示意,那边少年拱手行礼,动作果毅,甲胄生风。
众人皆是落座,天阙便先举杯:“如今天下动荡,怕是英豪辈出之时。得二位将军,定可扶摇直上,不枉此生。”
一时飞觞欢饮,觥筹交错。宴饮之中,多是男人们间家国大事,天若亦不大出声,寒轩更是噤若寒蝉。
酒过三巡,寒轩却清晰地捕捉到萧遇的点点焦灼,其言辞应对略带敷衍木讷,目光时而涣散,似是有意注视某处。
萧遇终是熬不住了似的,宴饮最酣之处已过,席间略有些寂寥,他便起身请辞:“习武之人,实在不宜饱腹酣饮,应时尝饥寒,卧薪尝胆,才知功勋不易,仍当奋力。今日谢世子赐宴,臣下先行告退。”
天阙与思澄平相谈正欢,只是挥手示意,萧遇便转身而去。寒轩于侧席,窥见其面中如遇大赦,一缕畅意。
“世子,”寒轩亦起身,“天色不早,柔柯阁路远,在下亦告退。”
从蘧庐逍遥下来,天色如墨,唯剩一片残阳,东南已是一片繁星。初夏时分,山中竟有萤火虫,在园圃中星星点点。耿耿银河,碧空如洗,其下熠熠流萤,飞复露草之中,更是一片幽清。
再过那园圃,秋千上多了一人,两人之间,有一只锦盒,一盘青团。
二人多是静静相对,面含浅笑,偶有言语。
秋千左边是萧遇,那黢黑的面孔中,仍可捕捉点滴绯红。
残红欲尽,错落星河,照流光几点,满架苍叶,一只秋千,同一对恩爱仙侣,当真教人慨叹,唯有如此青葱年岁里,才有这满面澄澈清宜。
寒轩依旧看痴。溪见见寒轩如此,只于身后轻轻道:“此二人乃青梅竹马。”
“人间痴男怨女无数,又有几双如此,直是羡煞世间万千离人。”寒轩旋生一丝苦笑,问道:“那女子是谁家的。”
“此女名为君月,亦是老臣之女,只是随王爷来封地,亦不再是狂澜之中那般显赫。”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纵君东征东山,西逐西风,车遥马憧,两情如斯,天公亦不敢晦月遮星了。”
二人只浅叹,便向柔柯阁行去。看远远处,天若亦回自己阁中。
“不知郡主住着何处?”寒轩问。
“月如阁,虽是各占山头却与咱们柔柯阁遥相呼应。”溪见道。
“‘月如无恨月常圆’,他又名天若。”寒轩浅叹,“尽是白华之怨啊。”
“自嫡妃去后,郡主一人看尽君恩云散,欢爱随波,个中苦楚,自是难以冰释。”
第3章新桃
绿槐高柳,新蝉阵起,薰风初入弦。又是初夏时分。
昨夜微雨翻荷,晨起自窗而望,只见樱笋方夭,芭蕉分绿,风烟山径长。
寒轩来此间,已风平浪静住了半月。刚来时尚满心惴惴,然十数日来深居简出,清闲度日,倒教寒轩生了怠意,归于来处的心思,亦愈发少作。
因那日席间风波,天阙便少传寒轩赴宴,寒轩日常起居,多在阁中,其与府中诸人,自少往来,唯天阙偶来一探,亦只清谈闲语,未有出格之举,更教寒轩心安。
是日晨起,梳洗已毕,寒轩见天色青白,晓风送凉,便问身畔溪见:“天阙现下在何处?”
“世子想是在书史溪山堂中。”溪见道,“这时候,怕是读罢诗书,正要用早膳。”
“那带我去看看吧。”寒轩难得出门,披衣起身,由溪见一路相伴,下了柔柯阁而去。
二人行经迥秀轩,见条案之上,昨日天阙所绘尚在,便上前一观。只见一副泼墨山水,笔力雄健,刻雾裁风,气吞霄汉,尽现那孤峰奇险,急湍万丈。山上一轮皓月,几抹微云,将那凉夜空山,画的淋漓尽致。
可纵览全卷,寒轩却生枯寂之感,那枯墨山石亦略显沉气,似是胸臆不畅。
沉吟一刻,寒轩摆开碟碗,取一支细笔,蘸点点署红,略调几分钛白,于天阙卷上,细绘一柄春枝。只见那嶙峋山壑间,一支山杜鹃,华枝春满,朵朵红绯,横于眼前,一扫卷中腐气,点得画中灵气逼人。
寒轩复又提一支墨笔,于那卷额作一阙小词:“月近寒山夜近高,风也潇潇,木也潇潇,潇潇风木响轻涛。但知山红不知涛,心且迢迢,路且迢迢,迢迢新路赴鹊桥。”
数行簪花小楷,字字娟秀。寒轩搁笔之时,眉心一抹浅笑。却不想身后一语,只惊得其慌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