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惇典
虽在清明,本应赏残花荏苒,享晓睡朦胧,然宫中大丧,上下举哀,早不见日暮笙歌,万株杨柳,唯满目缟素,白缦绵绵。
灵堂设于曜灼宫西偏殿,自角门出便是扶风阁。寒轩昨夜一夜未眠,又忙了整日,身前琐事不断,实是难熬,便上扶风阁稍憩。纵是此时,亦不得片刻安宁,寒轩扶额闭目,倚于榻边,溪见尚躬身立于身前回禀请示。
因在国丧之中,寒轩着一身素色,头上一顶玦珮如尘冠,通体银白,了无艳色,更显其纤质。
寒轩声音极倦,尚不失决断:“太妃人在何处?”
“太妃自知身份不便,白日里随命妇致哀,日落亦回府了。”溪见答道。
“传太妃入宫,道本宫有疾,诸妃事丧,要人料理宫务,命其于川暝殿小住一段时日。”
“娘娘这是……”
“本宫即位到底不合规矩,天阙这帝位来得亦有瑕疵,本宫怕朝中生事,抖出祈皇当年并非自尽,这万里江山,当不知落入谁手了。”
溪见诺诺称是,寒轩转念再道:“思澄氏可有异动?”
“仍在灵前涕泗交颐,茶饭不思,不知还能撑得几时。”
“传旨,本宫感念思澄氏忠心,令其回宫休养,换了昭贵妃去吧。”寒轩复低声补一句,“着枝雨亲自带人去看着,只教其好生将息,朝露殿上下宫人皆软禁北苑淑毓馆,万务外面的风吹不进这朝露殿,殿内的风声亦不可漏出分毫。”
溪见颔首:“娘娘可还有吩咐?”
“公主人在何处?”
“尚在灵前。”
“知会公主一声,这几日还是暂居鳞游宫。公主兰心蕙质,自知其中轻重。”
溪见答了一句“是”便匆匆下了这扶风阁。寒轩一人,迎着月华,看山下灯火万千,看苍穹无限浩渺,心下清楚,那骇浪,自是躲避不及,已随风声而来。
歇了半晌,自扶风阁而下,寒轩再入灵堂料理,直忙到夜半中宵,思虑再三,还是向麟游宫走了一遭。
因是春日,宫中遍植牡丹。紫萼琼枝,送点点幽香,携午夜微风,穿玉堂而来。
“就知道你会来。”院中佳人,迎风带露,立于夜下。一身清素,随风轻泛。鬓角一朵白牡丹,皓然佳质,跃于满院芳馨之上。
“此处玉盘承露冷,唯君起就月中看。”院中天若,转身凝睇,看这边寒轩凛凛而来。
“怕君欲做入时者,改簪紫艳与红英。”寒轩立于天若面前,二人相对,如今却是他满面冰霜,天若面若春娇。
“你终是疑心于我的。”天若淡淡道。
“席上之物,皆已验过,本宫无可指摘。如此变生肘腋,必有隐情,或可是有心之人,嫁祸公主,却亦可是公主反其道而行,铤而走险,欲盖弥彰。”寒轩眉锁浓云,恨恨道。
“孤无意分辨自身清白,只一件旧事,今日难得你深夜入这麟游宫,便说与你听。”
“公主请讲。”
“那日白玉跳珠,天阙教你上吟秋馆寻我,想是他晨起时,见你阁中玲珑八宝宫灯所作光影与往日不同,才兀得念起我安好吧。”
听此言,寒轩略有诧异,却仍不动声色,冷冷一句:“正是。”
“父王自知入宫面圣凶多吉少,故军中符契,其只带一只,另一半暂存天阙之手。天阙便将那兵符藏于你阁上玲珑八宝宫灯之中。宫灯雕龙画凤,光影斒斓绮丽,每日只需看阁中明暗罗列,便知虎符是否无虞。当日夜袭柔柯阁,并非匪人携我入阁,是我自己蹑足潜踪,入得你阁中,盗取兵符。翌日他看宫灯斑驳,想是猜到其中究竟。”
寒轩一时齿冷,却亦波澜不惊,只道:“公主当日,亦是有山河之志?”
“不错,孤当日与魏穰闻道音问相继,本欲同寅协恭,我借其十万精锐,其略地侵城,拥孤为帝,孤再拜其为相,封万户之邑,保其永世无虞。”
寒轩立在夜下,只觉春寒彻骨,更是无限心寒:“只是时过不久,魏穰闻道自家大乱,为其部众所杀,一门火尽灰冷,再难助公主践位临朝。好在当日公主尚未起事,免于倒戈之祸,实是公主走运。不过,细想当日情状,公主本可漏夜而去,怎会留待次日,仍踯躅未决?”
天若一丝浅笑,沉吟片刻:“是因为你啊。”
寒轩仍是凝眉,未有言语。
“只因当日上那吟秋馆的,是一身藕荷色的你。”天若浅淡道,“欲握图临宇席卷八方,怎可为一己血脉私情掣肘。欲卒擅天下,必要肃清窒碍,天阙自是留不得。而他明知我狼贪虎视,却不带兵诛锄,只是让你上月如阁,问我衣食安好。是孤背恩忘义在先,他却以德报怨,以柔克刚,我又如何下得了手。”
天若面中凌然:“故当日一声马斯惊得你跌扑在地,便是孤拍马放其自去,毁了与魏穰闻道之约。天公弄巧,魏穰闻道折戟沉沙、鱼溃鸟散,孤竟免于身败名裂之祸。此是老天感念天阙纯善,亦是于孤警醒,不可多行不义,自掘坟冢。”
寒轩只感一阵恓惶,立于中宵,通体生凉:若当日门外尽是□□,天阙教自己独上吟秋馆,天若哪怕一念之差,自己早是身首异处。果真,自己于天阙,还是成大事时,更有用处。
“此事虽是明了,然数年之中,家门起落,疑窦丛生,此中可否还有枝节,寒轩自问难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