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良久,不禁想到:思澄言一生兀兀,不过是为了母家荣华,为了逐轻平安。那仅有的一次争宠,也不过为其换得一夕之幸。寒轩很想知道,思澄言可曾有过真的开心。
或许有过,垂髫之年,青梅竹马。
门扉轻起,枝雨抱了欣翮,自偏门入殿。寒轩纵日理万机,每日入暮时分,都要亲自抱抱欣翮。襁褓之中,欣翮面色红润,睡的香甜。寒轩彻夜未眠,又连日劳心,此刻怀中欣翮,便略显沉重。然纵力有不济,揽子入怀,亦是心怀喜悦的。
寒轩轻轻摇动欣翮,看那婴孩粉面上细细的绒毛,便忍不住用脸蹭一蹭。只是颔首低眉间,看跪于殿中的思澄言,那面中青白菜色,那嘴角潺潺暗红,心中薄怒亦化成不忍。
“罢了,你救景妃有功,朕又有言在先,不可轻毁。你在宫中将息几日,待元气已复,便允你归家省亲。那魏穰逐轻,若安分守己,便外放锦都,做个外臣吧。”
思澄言闻言,只惊喜交加,讷于原地,眼角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寒轩侧首,掖了掖欣翮的襁褓,淡淡道了句:“此行路远,怕随侍不力,难保你万全,枝雨在朕身边多年,一路随你去吧。”
思澄言如在梦中,呓呓道了句:“谢主隆恩。”只是枝雨颇有意外,不曾言语,微微颔首。
“退下吧。”寒轩轻言一句,淮清上前,扶起思澄言,二人相携,步履极缓,蹒跚而去。
举目望去,思澄言当日游龙之姿,亦只剩满目颓唐。
寒轩心有戚戚,将欣翮交还枝雨,却觉察枝雨一向极明朗的一张脸上亦有愁态。
“为难你了。”寒轩倚于榻上,闭目道。
“臣下不敢。”枝雨怯怯答了句。
“是怕蜀道艰险?”
“臣下怕暗箭难防。”
寒轩沉吟一刻,长叹一声:“虽熙氏已去,但此局未清,你可知,为何朕铤而走险,纵瑄贵妃返蜀归家?”
“臣下不知。”
“熙氏奸猾,欲乘间投隙,以瑄贵妃之祸,激怒思澄平,引其背水一战。纵瑄贵妃归家,自可化其危局,此其一者。其二,思澄言坐于内宫,若生不测,难保不可为公主内应,放其归家,亦可消一重隐患。魏穰逐轻在此,以之为质,他不敢不回。其三,早年间思澄氏在熙氏与公主间左右逢源,你此行,一可探明究竟,二可鉴思澄氏衷心。你放心,朕自会安排精兵强弩,保你无虞。”
“陛下便如此相信瑄贵妃,不怕其矫情饰诈,终是放虎归山?”
“瑄贵妃无子,来日不论何人登位践祚,其境况皆好不过今日。”寒轩扶额浅叹,“人云:‘吾观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之外,别有动吾心者。’于他而言,风雨江山之外,此生唯此一人罢了。”
残蝉噪晚,清风飒来,微收烦暑。
入暮时分,景颜转醒,轻纱碧厨外,霁霭霏微,瞑鸦零乱,淡月如钩。
景颜侧首,只觉胸中窒闷,精疲力竭。来此间日久,已成一头如瀑青丝,此时散于玉枕之上,尚余焦木气味。
“娘娘醒了。”崇兰轻衣简妆,立于身侧,亦可见其面中疲态。
景颜怔怔良久,目中无神,只看月华斜照中,那席帷微扬。
“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
“那茂苑殿……如何?”
“瑄贵妃只身入殿,将娘娘与臣下救返,熙氏咎由自取,已葬身火海,茂苑殿燃尽大半,幸而未有牵连。”
景颜默然良久,欲起身,奈何病体难支,崇兰忙上前服侍。
“该是掌钥的时候了。”
崇兰即刻会意,答道:“宫人出入宫闱,必过宇禁阁,当日延贵妃被擒入宫,随侍亦有案可查。今日公主出宫,若有端倪,宇禁阁自有迹可寻。”
“更衣,去宇禁阁。”
景颜历来雷厉风行,宫众阻拦不得,便由得其严妆披锦,向宇禁阁而去。
长榆落照尽,高柳暮蝉吟。
夕阳尚余晖,宇禁阁溟蒙一片。已过掌钥时分,唯三两宫人,北窗高卧,浅斟低讴。见景颜骤至,众人一时大惊,手足无措中,只疏落跪了满地。
残阳斜照,透窗棂而下,阁中一片斑驳艳影,景颜玉面,明暗参半,更显厉色。
“今日何人当值?”景颜未语,却是崇兰扬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