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你心头所虑,即日起,移魏穰逐轻出暴室,软禁于淑毓馆。你平安回宫之日,他便可外放锦都。”
思澄言面中一丝舒散,只稽首而拜,正色道:“臣妾瑄贵妃思澄氏,拜别陛下。”
寒轩面如止水,只道了句:“保重。”
言罢,众人便要上车启程。寒轩立于暗处,见得枝雨那纯然少年,依依不肯动身。踯躅一刻,终是满面愁容,登车上舆。
月白风清,两架小车,委蛇而去,没于夜色。寒轩二人立于原地,耳畔唯风搅苍桐,蝉噪蝼鸣,清漏不绝。
见车架行远,寒轩一句:“尔等务必不辱使命。”便见那三五羽林,亦出宫门,策马而去。
众人皆去,有宫众阖上那穹汉门。宇禁阁前,便唯剩其四人。
夜色阑珊,青冥茫茫,一滴露寒,袭上心头。
梁勋方才未曾开口,此时才道:“此一路甲胄暗行,可为御贼之用,亦可作绝患之举。臣妾只求,若有风云突变,切勿玉石俱焚,放那孩子一马。”
寒轩良久不答,梁勋早已心生惴惴,终是听得一言:“我尚未狠心至此,你多虑了。”
车行云林,迎满川风露。启帘邀月,听叠鼓残更。
一路猿啸虫鸣,不绝于耳,似鬼魅横行,引人心悸。
淮清见思澄言虽面有疲态,却正襟危坐,心疼道:“夜长路远,娘娘且眠一眠吧。”
思澄言只浅叹:“只怕今夜尚不得安生。”
行至城外,天色微明,一行人驻停驿馆。枝雨换过文牒,便有驿丞引三人入内。馆内局促陈朽,却尚清洁有致。思澄言携淮清入得上房,枝雨则独宿于东厢。
借月色明澈,淮清只持一盏小灯,便合门入内,准备安置。
淮清以手中之烛,去点室内灯盏。待烛火稍定,室内盈辉,二人回首间,不想却大惊失色。
“贵妃无须骇怪,孤恭候多时了。”
来者乃是天若,面中云淡风轻,坐于正位,自生威仪。因是变服诡行,鬓边牡丹,亦换做一朵魏紫。
二人稍定心神,思澄言谨慎道:“不知公主大费周章,到底有何贵干?”
天若慵然起身,却一把覆灭案上小灯,室内唯淮清手中一柄残烛,窗纱上只照得二人身影。天若立于暗处,缓言道:“当年在府中,年节典仪,尚有几面之缘。而自你我入宫,除阖宫夜宴,便未曾往来。如今连你杏帘在望,亦有耳目掣肘,当真是不如从前。”
闻言,思澄言面色略有舒缓:“公主纡尊降贵,委身茅店,实非与本宫叙旧的吧?”
天若未曾在意,只自顾自言:“思澄言,你可曾恨过磊氏?
在此荒郊行馆中,天若声音虽轻,却似一柄利刃,听来只觉心府战战。
“公主言重,成王败寇,恨他,不过是自苦而已。”思澄言低眸间,婉生一抹苦笑,“磊氏尚算宽宥,嫔妾未曾落阶成寇,沦为舂婢,已属万幸。今尚可晨鹊噪书,归乡事亲,嫔妾当惜福惜命,感恩戴德。”
“你可一枝自足,孤却是恨之入骨。磊氏溪壑无厌,一介白衣草履,窃幸乘宠,登位践祚,得万民供养,享九五之尊,尚不知足。更是帷薄不修,极情纵欲,求索无厌,妄置人伦。先帝尸骨未寒,便立中宫,如今,连嫡亲兄长亦……”天若自矜身份,言及此,便无可再言。
“若论伦常,他磊氏三人是何血脉,你我心知肚明。”思澄言话锋一转,“况当年鼎成龙去,若非公主进退失图,又临阵倒戈,怎会容磊氏野鸟入庙,渔翁得利?”
天若轻嗤一句:“当年宫车晏驾,连你,亦当是孤有问鼎之心?”
“自先帝驾鹤人寰,宫内风波不断。熙氏早是强弩之末,纪厉氏不过蝼蚁小卒,放眼宫中,可搅弄风云者,唯公主一人而已。”
“宫中人人疑心于孤,只是孤问心无愧,此番风浪,孤滴水未沾。”
月色如练,天若面如白玉,望之心宜。思澄言见天若言辞坦然,便问:“公主若无心涉水,又怎会来此,见嫔妾这无用之人。”
“磊氏小人得志久矣,我二人本秋毫无犯,孤便姑息轻纵。而今孤见弃受辱,忍无可忍,这帝位,当归正脉。贵妃乃将门英女,广交骁将,又身居高位,深谙内务,自可助孤一臂之力。”
思澄言面有哀色,只紧紧握住淮清皓腕,沉吟良久才道:“公主,家父日薄西山,不过旦夕,嫔妾孤身居内,无可援引。先帝早去,若得功成,嫔妾亦不过等死宫中,若生不测,嫔妾便当真一无所有了。”
“若得玉成,孤可准你外嫁魏穰逐轻。”
思澄言早料定天若将作此语,只平静道:“沧桑陵谷,时移世异,我二人早已面目全非,强续前缘,才是佳期尽矣。”
言罢,思澄言敛衣下拜,正色道:“嫔妾无能,不可助公主得成大业,请公主另觅高材,亦请公主放嫔妾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