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见悄然入殿,面有难色,低声道:“陛下,已是五更,不时便要早朝,陛下何必自苦?”
月知侍奉在侧,亦附和道:“国事为重,此处臣等必尽心侍奉。”
寒轩留连一刻,只得离去。梁勋此刻安置于寝殿中,寒轩便移一只贵妃靠于东配殿,略靠了靠。
此觉甚浅,待晨钟阵起,寒轩立时醒来。因未曾好睡,此时寒轩满面凄风,眼下两片乌青,亦无心梳妆,只略整仪容,便上朝去。
自溢寒宫入曜灼宫,有条长廊。碧窗轻启,晨光穿户,鸟啭虫鸣。每行至此,晓风吹来,满襟生凉,便会忆及天阙。若安之不过少年绮梦,天阙则可相伴残生。寒轩明白,纵与天阙亦有离心龃龉,有弄权起疑,却仍可与此人牵萝补屋,细水长流。可他更是清楚,对他而言,余生安乐,如何比得上年少之时,那一眼惊鸿。
寒轩心下了然,外人眼中,自己不过不知贞烈,欲壑难填,多情自扰。
何须外人,寒轩自己心中,亦难逃自愧。
眼见就要行到长廊尽头,寒轩稍止遐思,敛容正色,迎那山呼朝拜,入了殿中。
方入殿,只一眼,便心头一紧:天若正冠朝服,立于座下,面中冷傲,如晴雪秋霜,望之生寒。
天若未曾下拜,不过略行常礼。寒轩落座,道了平身,见天若来者不善,便欲先发制人:“公主难得入朝,不知今日有何见教。”
天若一丝浅笑,如皓雪之中红梅初绽,面向寒轩,开口道:“不知陛下昨夜,可得沉酣安眠?”
天若一语点破,寒轩心知不好,只如常道:“昨日端阳,欢宴畅饮,朕贪杯薄醉,适逢内宫略有琐事,便未成好梦。”
“内官不利,不得保陛下无虞;朝臣无能,不可于家国尽忠。如此内忧外患,孤为皇亲正脉,如何敢不定倾扶危,匡国济世。”
寒轩心事愈发不定,只强颜道:“内生枝节,本不足挂齿,朝中清晏,更无外患可言。想是公主多虑。”
天若不以为意,只问:“不知瑄贵妃,近来可好?”
寒轩听得其一针见血,便无心遮掩,坦然道:“贵妃素性刚健,早复旧如初。只是西南来报,思澄平病入膏肓,不过旦夕。贵妃牵肠挂肚,拳拳在念。朕恤其纯孝,准其归家省亲,一尽孝义。此事不过内眷家私,自与朝政无关。”
“贵妃不过内室,然翊国将军,柱石之寄,亦只是陛下亲眷?”
思澄言之事本不足为惧,绥安之事才是寒轩心头大患,见公主来势汹汹,寒轩只答:“而今刀枪入库,本固邦宁,兄长染疾抱恙,静修一时,亦当体恤。”
“陛下岂知,思澄平身有反骨,当年急流勇退,便是怕功高盖主,为人清算。其远居西南,养息多年,家兵众多。放瑄贵妃归家,便如放虎归山,毫毛斧柯,将成大患。自古兵为邦捍,而今兵权旁落,军政难兴,无人保境息民。若生逆变,国中便将危如累卵。”
天若言罢,朝臣间便大有不安,窃窃耳语,只扰得寒轩心烦更盛。
“思澄平风烛残年,贵妃亦非虎狼之辈,公主无需过虑。”
“□□定国,不容侥幸。陛下还是防微杜渐,未雨绸缪的好。”
“依公主所言,当如何行事?”寒轩自知势弱,只得顺天若而言。
“将军身退之时,权宜之计,将兵符交于陛下。陛下久居深宫,不习军务,若起贼祸,恐难善断。孤虽不才,少时亦随父南征北战,常在行旅,当为陛下分忧。为绝外患,孤请陛下虎符,领半数兵甲,从此坐镇辕门,以备横逆。”
言罢,朝臣窸窣之声顿绝,殿中鸦雀无声,唯二人遥遥相距,暗流涌动。
寒轩默然一刻,欲推脱道:“干城之寄,国之重本,兹事体大。朕当深思熟虑,不可轻许。”
天若气定神闲:“孤今日所请,不过半数虎符,若国步艰危,则孤所请,怕不止于此了。陛下自当深思熟虑,孤明日再来。”
自曜灼宫而返,寒轩早已汗湿重衣,心里交竭。
溪见伴于身侧,亦生忧色,问寒轩:“公主此举,着实杀的人措手不及。”
“明面上看,莫不过为逼绥安出山。不过其若未偿夙愿,亦可步步为营,谋得御座。”寒轩言语浅淡,却面有浓云,“他总不会亏。”
“大将军离宫,乃因冷月轩之祸,此时公主借题发挥,臣下难免猜疑,几番乱流,皆是公主一手安排。”
“龙脉嫡出,自是血性难改。”寒轩苦笑一声,“枝雨可有音讯?”
“前日来书,道一路无事,不日便可到思澄氏家邸。”
寒轩举目而望,看那澹景微阴,佳树盘珊,只缓缓道:“从今无计消闲日,新愁总续旧愁生。你我再无一日好过了。”
言罢,二人皆是默然,只举步而去。
然未行几步,便见青叡迎来。枝雨素来不出溢寒宫,领宫司内,除溪见,便是青叡当家。此时骤至,必有要事。
寒轩方下朝,如出厉兽之肆,尚未纾解,便又生事端,自是不豫,故冷了容色,厉声问道:“又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