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公主何不现身?”寒轩回首相顾,那茅屋之后,转出一抹黛色。解开披风,才见是天若那一身红衣。
天若满面清光,只觑着寒轩,无奈道:“你果然洞幽烛远,知我一路相随。”
“是我早知公主耳目通灵,我难得出宫,必是大事,公主怎会置之不理。”
寒轩与天若,两人向来针锋相对,气势如虹。而此刻,却皆是一副柔婉凄清之态,绥安见此,心下亦生不忍。
“公主本非生事之人,此番种种,不过是为你。”寒轩披起披风,背对绥安,“情势所迫也好,我有意逼你也罢,如今四方云扰,朝中不稳。为不负先帝所托,亦为一酬你夫妻之义,你理当还朝辅政,拨乱兴治。我便在宫中,等你归来。”
寒轩略行几步,终是回首道:“我困不得任安之一世,总会有个了断。”
一众人等,策马而去。寒轩那马上英姿,掩映林间,纵生哀情。二人目送其远去,一行人只遁身那秀木森森中。
茅屋前,唯余二人,天若鬓边唯一朵艳红牡丹,再无金玉。平日那满面孤标,此刻早化为一水伤情。
“天阙也好,他那薄命的母亲也罢,虽天不假年,我却有一丝艳羡,到底他们在时,有人与之耳鬓厮磨,恩爱荣谐。而我与母亲,终不过是见弃于人,云散高唐。”
“公主自伤了。”绥安只侧身对着天若,不敢看其面中落雨。
“公主。”天若轻嗤一声,“自始至终,你都唤我公主。若你于我当真无半点情意,当日赐婚下嫁,你怎不抗颜直谏?”
“公主乃龙血凤髓,天潢贵胄,我不过一介山野匹夫,配不上公主。但公主心中清楚,凭当日绥安,可有自主之力么。”
“那磊寒轩如今万人之上,坐拥四海,你怎不知知难而退?”
“我与寒轩,本是一样的人啊。”绥安自知此言极伤人,却仍垂首道,“我二人,本皆身如蝼蚁,一无所有。虽造化弄人,我二人侥幸发际,以至金玉加身,大权在握。而当我与其相对,不论身在何处,都只觉两手空空,失路难返。你与先帝,生于贵戚权门,有亢宗之责,家国之任,不比我二人,身世浮尘,无所挂碍。殊不知,我等浮萍之身,了无牵挂者,一旦心有所念,才最绊人心。”
天若满面潸然,内中极痛,只强忍道:“于你心中,我只因诞生望族,身居高位,便无真情可言么?”
“绥安不敢。当日严冬送暖,那一碗热汤,想来你我都是真意吧。只是你我久居乱流,难不为其所扰,其中滋味,便也不复如初。今日掏心剖肺与公主一言,我非痴慕寒轩,亦绝无非分之想,只是每每见到他,便可忆及,我白衣草履之时,我自己那满心澄然。”
天若闻言,止了雨泪,只轻拭玉面,坦然道:“如你所言,我久居高门华邸,从不知纵情山野,无忧无虑,是何等畅意。亦自幼见惯风浪,耳濡目染,早不知心思澄明,是何滋味。但纵我当年请嫁,是为破你三人之局,我于你,却从未动过权谋之心。”
叙叙至此,天若哽咽之中,忽起一丝决绝:“为证我清白,即日起,我便离宫远驻,居于漩水,领守城之将,保京畿无虞,再不入朝堂一步。”
“公主何须自苦。绥安不值。”
“若你有朝一日能明白我用心,我亦想见见莽夫骖尔,而非将军绥安。”
言罢,天若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那玄色披风下,一袭红绯,若隐若现,亦没于那重林之中。
看这深林株榾,听松涛阵起,绥安只五味杂陈。
静立良久,终是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绥安并未自寒轩来路径返京中,而是自小路向南绕行。山行半日,停马于高岗之上。
俯看谷中,一座小村,竹篱茅屋,板桥清溪。十余户人家,星罗棋布,落于坡上。其余众家门前皆种桑树,唯有一家门前一棵广玉兰,一树如雪。
入暮时分,炊烟袅袅,绥安只见那玉兰树下,有满架佛手,一位佳人,一身米色素服,掩映藤蔓间,坐于秋千之上,低吟浅唱,满面纯澈。
院门轻起,一健气少年步入,将背中木柴放于架边,便亦坐于秋千之上。佳人取一只锦盒,盒中乃数个青团。
暮色四合,有点点流萤,萦绕架边,伴二人轻轻摇动。
绥安立于岗上,默然相望。心下浅叹,局中诸子,唯其二人急流勇退,才得一圆满,安乐平生。
静立良久,待月出东山,绥安只复上马,向玉阙行去。
第47章蜀道
自绥安回京复职,公主离宫戍土,那鸿书之祸便云过天清。见绥安领兵如初,亦念思澄言将事毕还朝,寒轩有意让二人道中相遇,便将魏穰逐轻暂扣半月,才放其西去,连那纪厉翃疏亦得赦同行。
故此二人,终是于蜀道之上,见了一面。
嵯峨崇峻,青山天险。官道之上,有辘辘车来。
满径开满木芙蓉,秾芳委于车前。冰明玉润天然色,似送东归之客。
那边英将,眉目萧索,踏驎驒而来,身后随几架小车,内是娇春杨柳。
见这边车架近前,逐轻勒马道边,并不言语,身后随扈,亦只纷纷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