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土黄色帐篷,在秋日的折罗漫山的山脚下蜿蜒如龙,这儿是甘露川尾端的平原,有着大片的草场,但是对于将近三万人的突厥部众来说,仍旧入不敷出。
他们逃过了回纥人的猎杀,翻过折罗漫山的北坡,来到大唐的土地,部族上下所求的便是能有个栖身之所,可是阿史那真却知道,大唐不会轻易允许他们内附。
叔父的脑袋被传首长安,可见那位圣人对他们这些突厥残部的态度,他和几个仅存的大贵族欺骗了剩下的部众,告诉他们来到大唐便能活命,不至于成为回纥人的奴隶。
为此他们抛弃了所有的老弱病残,只带上了青壮和健壮的妇女儿童,如果大唐不愿意给他们条活路,那便全都战死在这里吧,哪怕打输了活下来的要给大唐人做奴隶也好过被该死的回纥人羞辱。
“可汗?”
“不要叫我可汗,咱们突厥已经没有可汗了!”
听到部下的呼唤,阿史那真回过头说道,自从大唐抛弃他们,任由回纥人砍下他叔父的脑袋,突厥就已经亡了,他只是个狼狈的逃亡者。
“是,特勤!”
护卫们神色黯淡地换了称呼,曾经称雄万里草原的大突厥就这么没了吗,曾经多少次他们被大唐击败,可最终还是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难道这一次就真地再没有机会了吗?
如今还能留在阿史那真这位落魄王子身边的,全都是突厥本部里最坚定的勇士,他们不畏惧死亡,可这个时候看着眺望东方,满脸哀伤的小王子,他们也不由迷茫起来。
“我们的牛羊还有多少,撑得过这个冬天吗?”
阿史那真开口问道,他们能一路逃来此处,那些回纥人并没有出死力拦截,但是却夺走了他们不少的牛羊。
“咱们的羊还剩下六万只,牛两千头,这个冬天……”
回答的护卫声音暗弱,他们这儿足有两万青壮,如今大半人每天都是饿着肚子,如果大唐不允许他们内附,最后打起来的话,六万只羊根本不够战时的消耗。
“特勤,不能再等了,如今秋高马肥,咱们的战马还有气力,不如杀过甘露川……”
阿史那真身后,一同逃来的贵族里有人高声道,他们之所以跟随阿史那真,是因为他们留在草原也没有活路,即便他们想率领部众投降,可是回纥人会接收他们的部众牲口,但是唯独不会放过他们。
同样身为草原上曾经的霸主,他们太清楚作为失败者的下场,大唐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但也有可能会是绝望。
但即便最终会是绝望,也好过折磨人的漫长等待和坐以待毙,如果要死的话,他们也宁可死在马背上,而不是窝囊地投降以后被砍了脑袋。
很快,剩余的贵族们都高呼起来,甚至有人跪倒在地,拔出短刀在脸上划了口子,自称愿意率领麾下的勇士作为先锋,前往攻打伊吾军的大营。
“特勤,唐军的烽火已经燃了三日,再等下去,我们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伊吾军是北庭府治下军力最弱的,而他们大营背后就是水草丰美的蒲类海,对于这些突厥贵族来说,那就是梦寐以求的休养生息之所。
哀求大唐未必有用,白眉可汗是怎么死的?就算那位王忠嗣大将军只是做了个样子,走个过场,但是大唐出兵讨伐他们,本身就足以让草原上各个部族抛弃他们这位旧日霸主。
阿史那真转过身,看着那些跪了一地的贵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最后只是麻木道,“且回去做准备,让勇士们吃饱,我再去趟伊吾军大营,如果还没有消息,那便打到底吧!”
“是,特勤。”
听到阿史那真的话,那些贵族纷纷起身,神情振奋,说到底他们仍旧觉得自家还有两万兵马,就算打不过已经成了气候的回纥人,但是对付三千人的伊吾军,总不至于都打不过吧!
看着那些满心欢喜离开的贵族,阿史那真沉沉叹了口气,他们是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些人难道就不明白,即便他们打赢了伊吾军又如何,以长安那位圣人的脾气,接下来只会派遣大军将他们尽数剿灭。
自开元以来,这位圣人就一直在开疆拓土,虽然偶尔也会下令大赦天下,让内附大唐的草原部族获得大唐户籍,可是这位圣人是吃人的猛虎,他的仁慈只是在他兴之所至的时候才会赐下。
更多时候,这位圣人是冷血无情的帝王,他在长安城的时候,看过太多开元功臣的下场,只要是违逆这位圣人意愿的,大都没什么好下场。
“特勤,您还要去伊吾军?”
待贵族们走后,阿史那真的护卫首领才担忧地问道,如今这位王子就是他们全部人的主心骨,若是万一被唐军扣留,他们这三万众就会彻底崩塌离散,甚至于自相残杀。
阿史那真如何不清楚护卫的担忧,可是他们这些草原民族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残酷无情,为了活下去,可以肆意践踏牺牲别人的生命,这和大唐截然不同。
想到在长安城的那些时光,阿史那真忍不住有些怀念,他有时候在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大唐人,又或者他从未在长安城学习过,这样他就不必如此痛苦。
“伊吾军的李守忠,他身上始终留着我们突厥人的血……”
阿史那真开口说道,但是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李守忠这样已经汉化的族人对大唐的忠诚是他们无法动摇的,甚至于他们会比那些汉将更加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