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鹤眼前一花,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好悬没直接一脚踏空摔下去。

——好悬林湛阳不知道如何出现在自己身后,以一种神鬼莫测的速度把自己接住了。

薛鹤毕竟年纪不大,还做不到当真的脸皮厚,立时便因为这情况脸色发红地窘迫起来。

“不必着急呀,你若觉得最后入场太过招摇,总有我陪你。不然我迟些也行。”林湛阳不赞同地皱眉道。

这人……

薛鹤哭笑不得:他哪里是会害怕太过招摇的人呢?

恰恰相反,在这种敏|感世界,每个人都巴不得刷刷存在感,就算是迟到,若是处理得当也未必不能在知府公子等诸君面前留下一个颇好的印象。薛鹤正无奈地叹息这位林大少爷当真是我行我素不懂凡间疾苦,冷不丁一抬头,那张脸近距离一凑,竟是于俊眼修眉中透出一份清冷自矜,一时又有些迟疑了:

林湛阳究竟是真未察觉,还是……

还是这是属于林湛阳的,特有的温柔。

“前闻唐人有云,‘岭外孤标,云间独步’,鹤少时不解其义,今下见了林兄,方知书中所言不差。”

林湛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慢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夸自己呢,当即眉眼一弯,很是和善可亲地冲对方甜甜一笑:“谢谢夸奖。”

“……”

若论把话说死、形象破灭的功底,林湛阳真是他平生仅见。

虽然我是夸你不错,但你这么喜形于色地全盘接受了,不觉得很不符合温良恭谦让的君子仪德?

林大人那样的清雅之人,究竟是怎么教出这等狂物的?

“林兄,常言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君子慎于思而讷于颜。你这样嬉笑怒骂溢于言表者,恐会为人低看一眼。”

大概是被他救了一命,又被这人无意识地撩了一把,薛鹤难免有些不忍这人身后总背着满身污浊,不禁出言劝道。

“可是喜怒哀乐,本就是人情所中。乐事不能喜,哀情不能悲,那活着还有意思?”林湛阳一歪脑袋。

配上那双清凌凌的碧眸,倒是透出几分机巧的狡黠来。薛鹤看得分明,他说这话时眼中毫无波动,显然这在他看来,又是一桩“常识”了。

“罢,真性情是一桩福缘,林兄与旁人不同,纯善本素,当真教人钦羡。”最后,薛鹤只能叹息道。

林湛阳全然未觉:“每个人本就与众不同,若连自己都不能做,那或者还有什么意思。”

“论道我是与你们论不明白的,不过索性,你我脚下之道倒是清楚明白。喏,已到门口了。”

林湛阳也不甚在意薛鹤那不知是真心还是礼节的说辞,抬手一指前方。

薛鹤顺着他手指方向往前一看,果然看见温泉庄子的牌匾。黑油大门正洞开着,门边站着穿红着绿的俊秀丫鬟。这也便罢了,偏生门前几米开外,还负手站着个宽袍广袖、英俊过分的青年,他只站在那儿,这些丫鬟便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怯生生缩在那儿装鹌鹑,头不敢抬话不敢言的。

那青年感到人来,抬眼一瞥看见他俩,眼睛倏地便亮起了,二话不说抬步便向他们径直走来。

薛鹤唬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末学薛鹤拜见……”

“免礼。”司徒琅从薛鹤面前走过。

他嘴里说着,眼神也稍稍分出一丝落在薛鹤身上。薛鹤感受到顿时在心头打起鼓来,手心都沁出汗来。

然而司徒琅很快又收回了,又将注意力放在薛鹤身边那人上了。一种说不上是果然,还是奈何的心情,涌上薛鹤心头。

“你来得怎这般迟,我都等你好半天了,差点都以为你一句话不说便鸽了我,还将我孤零零丢在此地坐蜡。”

“你是堂堂忠顺王爷,别人只有敬着供着的份,怎会让你白白坐蜡。便说这忠顺王爷亲自驾临过的温泉庄子,等你走后这块山头的价码都能翻上几番。”林湛阳笑道。

“原来这便是你与我顽的原因,好个负心薄情郎!”司徒琅佯怒。

“嘁,你这话说我可不认的。我若是打着这主意,便不该领你家去,该好声好气请你去城郊别院,饭后在同你乡间散步。这么三五回下来,那一大片地价可不得涨翻天。”林湛阳却半点没被唬住。

“你现在也能卖了你家……哦,那是巡盐御史的官邸,卖不得。”

“是了,这多叫人遗憾。”

这还是薛鹤头回看见林湛阳这般与人你来我往的嬉笑,瞅着颇有云中仙沾染上烟火气的意思。可他嬉笑的对象换谁不好,偏偏找的是忠顺王驾。他在一边围观他俩言谈无忌的模样,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这气氛也太过轻松散漫了些吧!

司徒琅显见是特意在此地等他的,果然是待他处处与别个不同,格外地做小伏低。薛鹤冷眼旁观,在惊愕过后也回过味儿来了。看看忠顺王爷玩笑时的遣词造句,又是“孤零零”又是“负心薄情”的,想到坊间流传他尤好南风一事,这话里头的真心假意倒是让人捉摸不透。

只是对上林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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