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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的时候正是佛罗里达的冬日长夜里最黑暗的时刻,他打开灯,在被汗水浸湿的床单上铺上浴巾,然后他重新在上面躺了下来,睁大眼睛凝视着天花板,那橙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小屋里,几只狗随之醒了,喷出困惑的鼻息,一些爪子在地面上敲击出轻微的噼啪声,他躺在这叶闪着昏黄灯光、独自漂浮在旷野的深海中无法前行的孤舟上,不由自主地想起her——尽管此时想到他是那么不合时宜。

说来可笑,他竟怀念起那些陈旧的、关于garret和牡鹿的噩梦来,在那时恐惧似乎仍有终点,他仿佛永远都知道自己将会航行到哪里,那些具象的表征,易解的隐喻,那些随时可以结束的旅程。

而他也曾以为自己实实在在地握有他的桨。他明白自己有着大多数人都会有的那种依赖性,在庸碌的尘世生活中,渴望靠近那些近乎超越凡人般的存在:他们的美德毫无瑕疵,品性无可指摘,这些近神的存在仿佛永远都会走在前方,用真理和正义的利刃,为自己劈开那些恶意的荆棘,用宽容和慈悲的衾被,挡住冬日残酷的寒冷和冰霜。像是远航的人渴望灯塔来指明方向,却总是忽略手中已有的地图和指针,依赖带来了理性的盲目和懈怠——他本应该早一点发现的,事实几乎已摆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桨是一柄利刃,将他刺伤,让他从长梦中清醒过来,再把他抛在这望不到边际的荒原里,好让他知道,her是一个人,一个并不比他高尚,却永远看上去比他合乎时宜、善于隐藏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永远不会皈依,不会自杀,更不会变成虚无主义者。

他仍可以对着别人撒谎,用冷淡的语气形容her是怎样的一个怪物,是那种“不时在医院里非正常出生的可怜的东西。”而事实上,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无法面对、也不想真正了解lecter的内心,正如他回避自己的心一样。他把他的内心和自己的某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巴尔的摩精神犯罪医院里,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lecter的一部分将粘附在那上面,与他一同离开医院,暴露在马里兰州的阳光下,他将永远与他同在。

*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可以是任何人,这令他颇为好奇:他观察过他有限的与他人交谈的方式,并无法避免地注意到会在谈话中情不自禁地沿用对方的句型和节奏的习惯,一开始他以自己的角度理解,认为这是出于一种戏谑的嘲弄,而没多久他便发现,这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戏仿——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做。

这也令他在不经意中成为了一个有趣的存在。在他移情并讲述那些残酷的故事时,显得对所谓的意义、价值、世俗的成见及道德规范统统漠不关心,他从不僭越地去解释,也从不批判,他就只是让这些故事自由自在地散落在空气里,让故事本身来说明一切。他同时具备着警觉和木然,敏感和麻木,仁慈和残酷。他在那里,他成为每一个人。

lecter知道大多数人处理不了这样的存在,因为它打破了道德的惯性、狭窄的格局和思维的界限,它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而成为想象本身。

他知道几乎拥有了所有进行谋杀的要素,不是那种流水线产品一般批量制造的平庸的谋杀和臆造的仁慈,也并非是由丰沛的色彩和恣肆的文辞组成,那是真正的创造,是最质朴的,尚未被污染的本能。在这些万千思绪所组成的洪流的中心,他看到了仅属于的、未被发掘的旁观者的平静,带着悲悯,和对形形色色邪念的推拒及恐慌,组成了这个复杂的无法一眼看尽的存在。

一开始,他说不清自己希望将变成怎样,他好为人师的一面反复引诱着掉入深渊,而理智的另一面又清楚,如果失去了他的慈悲和恐惧而只剩下纯粹的恶,他将反而变得令人生厌起来。后来lecter才发现,让他感兴趣的正是这样的一种不可知性,他要将摆放在代表无限可能性的轮盘上,直到命运的指针在某处永远地驻足,直到耕犁割断鲜艳的花朵使它枯萎而死,暴雨压下罂粟的枝头令其低垂凋零。[2]这是维吉尔抽签(能与他一起,一同看到这不可知的一切。

他想他近乎是在邀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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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位于田纳西州田纳西河畔的匹兹堡码头,即南北战争中夏洛战役的所在地,该战役于1862年4月爆发,共计有三千余人阵亡,两万余人伤残。

[2]出自维吉尔《埃涅阿斯纪》

[3]sr据传,以哈德良皇帝为首的罗马人热衷使用《埃涅阿斯纪》来占卜,具体方法为选取任意页的任意一段,并将其作为占卜人提问的答案,这种占卜被称为维吉尔抽签(s)。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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