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月去扯盛星的袖子,问:“你又怎么了?”
盛星不理会他,而是伸手去拉了台灯,从柜子里把衬衫和裤子抱出来,把大衣抱出来,还有棉袄,以及那件陈旧的军服……
“你走吧。”盛星轻喘着,把皱起来的衬衣袖子扯平了,他迈开腿要出去。
“你把话说清楚……你这人能不能有一说一?”
“不能。”
他眉眼上带着轻微颤抖的愁绪,淡漠地看向江菱月,台灯的黄色光晕照映着一半儿脸庞,另一半儿是暗的,看着有些沮丧。
“那我得明儿走,都这么晚了,你让我上哪儿去?”江菱月到桌子后头,把快流干的墨水瓶扶起来,他又去拿抹布、拿水,要打扫桌子。
还念叨:“多好的纸啊……”
盛星说是牙疼,因此连上桌的晚饭都不吃,他坐在房里继续翻《唐诗三百首》,谁的劝也不听。
夜深,轮子终于妥协地把饭菜撤回去了,盛星抬起眼睛往窗外看,路灯灭了,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着。
江菱月拎了盛热水的木盆,进来了,他问:“你泡脚的,放哪儿?”
“放我脸上。”盛星一个无奈的喘气,把书合上了,他爬到床上去,把脚垂下来。
大半盆水,正飘着微烫的白雾,江菱月竟蹲下了,他卷着衬衣的袖子,扯着盛星的脚,往水里头放。
盛星坏脾气上来了,因此一通乱踹,他觉得自己快把心脏吐出来了,红着眼,呵斥:“你滚!”
盆子里头的水还在晃着,像是一片浪涌的海,地上湿透了,江菱月衣裳上头也是;他龇牙,因为情急下伤口被扯疼了,于是也有些气,禁不住伸手,推了盛星一把。
说:“你踹谁呢,话不会说了?”
可没想到,盛星坐得轻飘飘,忽然,像是一片被白绸包裹的羽毛,轻柔落在了被子里,躺下了,就不说话也不动,没了声音。
江菱月一摸肚子,刀口的地方疼得钻心,他脑子也疼,因此觉得浑身在疼了。
轮子大概是听着了什么动静,因此隔着门喊:“盛先生您没事儿吧?”
“轮子,拜托你伺候他一下吧。”江菱月嘱咐完了,就走了,他脚踩在院子地面的青砖上,像是做梦,踏进了云里。
轮子困惑,安静地望着盛星,盛星通红的眼角逐渐湿润,然后,竟然滑了两行泪下去。
可他自己犟嘴,说:“困了,直打哈欠”
“那送江先生的洋车,叫还是不叫啊?”轮子给他搓脚,问。
盛星仍旧躺着,他看天花板,然后闭上了眼,说话的时候,气儿也不顺了,回答:“叫,明儿早晨就走。”
“那他还回来吗?”
“要是有人要,他就不回来了。”
轮子不罢休,还在追问:“如果没人要呢……那您还是要他?我觉得他舍不得走的,不信您明天看好了。”
第十二章言难别亦难
一清早,秦妈在灰色天光里把厨屋门推开,树上落了一群麻雀,小嗓子唱得响。
轮子把手上扫帚放好了,问:“我到底儿叫不叫洋车来接江先生?”
秦妈颤着手,在灯下头把洋火匣子抽开,她说:“咱听话就行了呗,让你叫你就去叫……没洋火了,我今儿要上街。”
“您真听不出来?盛先生是在说气话呢。”
“你得了吧,跟我比聪明……瞎猜我不在行,可江先生那人的确有些暴脾气了,你看看他俩,一开始好好儿的,现在说话就掐,走了正好,不然谁都得郁闷。”
一根红头圆润的洋火,在磷纸上头起火,映红了秦妈枯皱的下巴。
轮子自知讲不过她,因此识趣走了,天亮得快,转眼功夫,屋檐上挂起一抹明亮的黄光,太阳露头。
盛星在窗户后头站着,轮子给他递水刷牙,早晨还凉着,轮子说:“您得添件儿衣服,可凉了。”
盛星含着水,连忙摇头。
“还有一个就是——江先生的车还叫么?”轮子谨慎不安地问道。
盛星吐了满口的盐水,目不斜视,说:“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