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们跟着大内监一道出去,皇帝示意顾晟近前,低声道:“此事还有谁知晓?”
“无人,”顾晟沉声道。
皇帝盯着他黑沉沉的瞳孔,帝王的威仪缓缓蔓延开来。
顾晟始终镇定沉稳,没有半点惊色。
皇帝知晓他是要保全下属,觉得他妇人之仁。
不过身负利刃权柄,本就该心存底线。
有底线的臣子终比一意媚上的佞臣,更让人信任。
“此事涉及太广,妄动便会生乱,朕还有事情要做,这几年大庆不能乱。”
“陛下的意思是,”顾晟拱手。
皇帝微微点头,沉声道:“韩守昌、龚长义,夷三族。”
说这话时,皇帝眼底闪过一抹黑气。
顾晟如若未见的拱手,又道:“那另一个?”
冯海身在营州,知晓的远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皇帝沉吟了会儿,摇头,“此子骁勇善战,虽有些小心思,但还知道分寸,且留下吧。”
顾晟明白,皇帝是想把过错大部分推给韩守昌。
韩守昌是营州刺史,当年因为些事被身为工部尚书的程立贬斥,有了这个前提,大可推说是韩守昌想报昔年仇怨,才以地蛋陷害,由此便可转移注意力,着轻处置其他官员,稳定朝堂。
倒是龚长义有些倒霉,不曾参与地蛋一事,却因战马扯到当权者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战马、铁器、粮食,不论何时,掌权者都不想看到这三样被其他人掌控。
只是二皇子是他儿子,皇帝再生气,也不可能杀了他,就只能那旁人出气,龚长义便是那可怜的出气筒。
皇帝特特点名,命自然是不能留的。
顾晟自然领命,阔步而去。
皇帝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
这孩子能忍又能拼,心有成算,又坚韧勤勉,对他更是忠心耿耿。
不论品行,还是忠心,都比自己那几个倒霉儿子强。
怎么他就不是自己儿子呢。
皇帝遗憾到不行,好在这孩子是他外甥,勉强可以聊以慰藉。
顾晟回去立马找来耗子,“韩守昌和龚长义都不能再留。”
地蛋是层层回禀上来的,而今程立无罪,就意味着一层层报上来的官员有着猫腻。
从地方到京师,公文足足要过十几道,若细查,大抵朝堂的官员都得清洗三成。
这样的动荡,皇帝不想发生,他们就必须把事情捂在里头。
韩守昌和龚长义,一个一手炮制地蛋案,一个担当二皇子触手,收编战马,两人经过的事皆不可为外人道,未免横生枝节,就只能让他们闭嘴。
顾晟想了想又道:“韩守昌那厮喜欢养玩意儿,问明白人都送去哪里才能动手。”
“可是当初他反水二皇子时,咱们可是答应了给他家留条活路的。”
耗子为难。
顾晟微抬眼睛,“他那个外室有孕两月,把消息告诉韩守昌,再把人送走。”
“跟他说,这是咱们能做的最大程度。”
耗子咂吧下嘴,“行吧。”
顾晟转头就走,
耗子忙上前半步,“还有,那个程家”
顾晟转头,耗子摩挲了下鼻子,低声道:“程家人去客舍找那对祖孙两了,不过没谈拢。”
顾晟点了点头,嘴角似讽似嘲的翘了下。
程家那儿子跟他老子真是半点不像,倒是他那个外孙有几分程老的劲儿。
耗子见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便知他并不介意自己留意程家,又道:“那小子还答应我一顿烧尾宴呢。”
那小子手艺确实不错,也难怪耗子惦记。
顾晟笑意转浓,眉宇间的料峭散开,倒是有几分倜傥,“来日去讨便是。”
耗子顿如得了令,眉开眼笑的作揖,“大人慢走。”
顾晟摇了摇头,转去另一边,那里关着龚长义。
自打程立被放出来,自己被布衣卫直接带走,龚长义便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等了几天,判定始终未下,他也不曾受侦讯,一来二去不由生出侥幸。
“顾大人可是来放人的”顾晟缓步而来时,便看到他握着栏杆,两眼晶亮,显然是还不行放弃。
顾晟淡淡道:“龚大人做了何事,还用顾某提醒?”
自然不用,私收战马,勾结皇嗣,收受贿赂,随便哪一样都足够他掉脑袋的。
不过这些都是私底下行事,他自觉不曾留下证据,完全可以狡辩。
“顾大人,我冤枉,”龚长义强撑着说到。
顾晟嗤了声,直接让人把他带出来。
龚长义吓得脸色灰白,连连挣扎,不过当听到是把他移交给刑部时,他眼睛蓦的亮了,整个人也不一样了。
刑部不同于专权独断的诏狱,那里有二皇子的人,主要从中操作,事情还是可以转圜的。
顾晟没有错过他这一瞬的变化,讥讽的勾起嘴角。
出了诏狱,他跨上马背,却又不想回去面对生母和生父对他颐指气使的嘴脸。
左右彷徨之时,不由想起那个说等回来之后,对他倒履相迎的人来。
他做了那么多,就只得了个倒履相迎,反而耗子还能得个烧尾宴。
顾晟心里有点不平衡,但他到底还有些矜持,不肯前去质问。
然而健马自有意识,等他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客舍。
“大,大人,”掌柜看到他,腿直接软了。
他连滚带爬的跑到近前,对上顾晟黑漆漆的眼,忙收敛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