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萨塔之蛇,每日睡去又重生,直到久久远。我是萨塔之蛇,住在大地的尽头,我睡去又重生,每日重回青春。我是萨塔之蛇,连结四方飘零的记忆,返回开始之地再出发,直到久久远。”
她反复哼唱,缓步走向空堡,透明的泪水划过小麦色的脸庞,漂浮于空堡上的六芒金光将之映成淡金的颜色。她身后的乔,屈膝跪下,掌心朝上,身体匍匐在肮脏的沼泽水里。乔行起这古怪的跪拜仪式来着实卖力,他的小腹贴紧大腿,留有短促金须的脸深埋进长草里。古怪的仪式让这个魁梧的男人成了一只伸长腕足的巨大蜗牛,他塌下双肩,拱起的脊背因痛苦和自责微微颤抖。
“够了,别为一个蠢货下跪。”梵妮猛地转回身,泪珠在她脸上留下交错的透明水道,她粗鲁地将它们抹去,拱起背用力拉扯乔粗壮的臂膀。“给我起来!你忘了她是怎样的傻瓜?当初是谁扬言要将我们永久流放?又是谁听信谗言,把‘水蛇’吊死在朝露门上?别为她流泪,别侮辱你的自由和正义!”梵妮呵斥乔,自己的泪水却遏制不住地滴落。俯倒在地的乔任由她拉扯拍打,始终不动分毫。梵妮发起火来,抡起胳膊,左右各抽了乔一记耳光。乔被她扇得脸皮红肿,两根指印透过小麦色的皮肤浮现出来。他抬头深望了梵妮一眼,重新埋下头,似乎杂草就是情人甜蜜的发丛。
梵妮咬牙,双唇非难地紧紧抿着。“你就跪在这里吧。磕头救不活任何人,本以为十岁那年,我已经教会了你这个道理。”梵妮转过身,独自朝空堡走去。她的双脚起落,将水花踢得老高,泥水溅上她的皮裙,顺着褶子淌下。数百码以外,堡垒仿佛一个伤残贫弱的老人,耳郭破碎,齿发脱落,半蹲在柴薪搭起的简陋卧榻上,但她的宝冠却展开璀璨的金翼,向八方发射出夺目的光芒。梵妮走向那光芒闪耀的壮美金冠,刺眼的光亮吞噬低垂的晨霭,起伏的长草,粼粼的浅湖,甚至连梵妮的所有细节也一并吞没。这位骄傲的先王遗民只剩下一个象征人类身份的黑乎乎的剪影,朝着那片噬人的灿烂,疾步而去。
“噢,诸神呐。”梅伊吹声口哨,飞快地翻出一记白眼,伊莎贝拉假装没看到,迈腿追向梵妮。梅伊猛地拽住她,将她拉得趔趄。“您悠着点儿,您的项上人头不仅关系到您自个儿,也是咱们活命的根基呐。不想死?那是要陪他们唱戏?老实说,我有很不好的感觉,那个东西,那些旗帜,还有那个光,尤其是那个光,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瞥向光芒闪耀的空堡,抚摸手臂,神色中的不安不似作伪。
事实上,伊莎贝拉自己也难受得想要吐出来。角弓镌刻纹章的皮肤底下仿佛有血液在流,她不安极了,索性将它重新背起来。不知道克里斯的苍穹怎么样,她的剑向来比我的弓更加敏感。她朝小艇预定的行驶方向望过去,除了随风低伏,绵延不尽的潮湿草海,就只有游荡的群尸。
“我不知道。”伊莎贝拉转向空堡。“我不知道你的统帅如何教导你,但是我们奥维利亚不会眼睁睁看着朋友送死。”她甩开梅伊,快步追上梵妮。无形的力量将探出水泽的长草压得低伏,尸潮无时不刻的呻吟也臣服于它,夜枭与鸣虫不合时宜的叫声却响起来。它们躲藏在远离战场的树林与草叶间,对那奇异的光之冠议论纷纷。被称作萨塔之蛇的巨大海参似乎也因强光而晕眩,它停止蠕动与翻搅,地面因此沉静,走起来毫不费力。
饶是如此,伊莎贝拉仍然无法追上梵妮。她将手臂摆了又摆,不断加大步幅,直到最后小跑起来,赏金猎人仍然是一个清晰坚定无法触及的背影。与此同时,空堡却越来越庞大。设想之中,半塌的堡垒不会比黑岩堡的哨兵塔更高大,她的城墙不会比六个人更高,事实却绝非如此。近看起来,巨大的堡垒并非建筑在木料围城的地基之上,而是依托木材基底,悬浮于草叶上方。光是驼起城堡的木料,便有一人多高,其间黑黄纵横,树木密集的年轮被重压挤在一起,难分彼此,城堡发灰的黄砖更不知历经多少岁月,就连黏合石砖的黏土都有好些风化剥落。
面前的城墙显然也在不久前经历过恶战。保护墙体的木质围栏多处脱落,墙角一侧斜贯墙体的抓痕足有两人多长,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魔物留下的。抓痕上方,手持十字弓的卫兵从城墙新伤的豁口上探出头来,梵妮高举双臂,朝他挥舞。“放我进去,让我阻止她!只有我能阻止她!”卫兵朝后张望,泛黄的发顶微微摆动,不知是在与长官交谈还是表示拒绝。其间,新一轮的乐章自城堡内喷涌而出。沉重的鼓点突破弦乐的奏鸣,透过皮肤与血肉敲打在骨骼上。生有金色翅斑的黑翼鸟从塔楼半塌的圆顶内飞出,振翅的声音犹如无数巴掌在拍打。它们飞向那炫目的金光,黑色的羽毛自肩头蒸发。那些细小的黑线卷曲上升,最后溶解在辉光之中,只剩金色的翅斑,与堡垒的金冠融合在一起。
光之冠猛振,石墙,木甲,乃至托起城堡的木基一齐震动。飞灰与木屑崩落,梵妮急得大骂。她的咒骂湮没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声里,涨红的面皮与紧攥的拳头只是辉煌剧目后的独角哑剧。持有十字弓的守卫没有再出现。梵妮冲向漂浮的城堡,徒手扒住木头基座上被侵蚀出的沟壑。伊莎贝拉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劝慰,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