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铁环木门,悔意与胃液一道翻涌。不论院落是否荒废多时,它看上去都像一座垃圾山。墙缝之间沤满了乌黑的油渍,弯曲的锈铁块,各色的金属搅和在一起,最后在一种难看到极点的形态下冷却凝固,贴在灰黄的墙壁上,活像一大块发霉的面包团。肆意支棱的金属块之间,长蘑菇的霉烂桌椅,挂有几片油腻破布的钓竿,破裂的橡木桶塞满金属废料之间的空隙。一根瘦长的,玻璃尖桩一样的东西矗立在庭院正中,上面戳的发黑的玩意儿但愿不是腐烂的肉块。一只硕大的乌鸦正盘旋尖桩上,啄食那萎缩的黑块,看得伊莎贝拉胃液翻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乌鸦的眼瞳跟它的羽毛一样黑,对闯入庭院的陌生人毫无兴趣。
“这地方,就算留有药剂,也一定不能给人使用!”身为半个秘法师的情人,伊莎贝拉做出判断。
“您果真需要,我可以差遣那些吃白食的家伙过来,反正翻垃圾他们最在行。”威廉满不在乎地耸肩,对伊莎贝拉的判断表示认同。他甚至已经转向敞开的木门,足尖点地,迫不急的想要离开。
“多办事,少说话,两个蠢货。”绯娜拢起斗篷,院落奇怪的味道也让她眉头紧皱。然而看她倔强的模样,伊莎贝拉就知道今天绝对无法轻易撤离这臭烘烘的院子。就算什么都没找着,她也会强令我们搬走那生霉的大柳条篮子,证明狮子皇帝的英明。伊莎贝拉瞥向倚靠墙角,其内堆满废物的大篮筐,看那架势,能把院子里的三个人一口气全装进去。除了被他们囚禁虐待的克莉斯,服务黑岩堡多年的泽曼学士,秘法协会里净是怪人,他们的东西,还是少沾染为妙。
“塔里有人,注意警戒。去外面叫两个佣兵过来,要头脑和身体一样棒的。”绯娜吩咐。威廉唤来佣兵劈开房门,这次他却不自告奋勇了,持剑虚靠石塔灰黑的墙壁,举起出鞘的钢剑,示意佣兵先上。
胆小鬼。伊莎贝拉嗤之以鼻,取下角弓仰望石塔。不知巴迪学士是否曾在塔底熏制火腿,石塔外壁黑得跟被烟熏过一样,玻璃窗大抵自从建好就从没擦拭过,一片深灰什么也看不清,真不知绯娜从何得知藏匿人员的行踪,又是哪位神祇给她的自信。伊莎贝拉瞥了绯娜一眼,她仍然裹着贝里家的紫红斗篷,轻薄的丝绸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顶着苍白的面容,狮子气定神闲,以十足自信的眼神回望她,伊莎贝拉赶紧收回目光。你这笨蛋,你忘记帝国的新皇帝是高明的猎人,受训多年的军团统帅了吗。唉,当初真不该救她,令奥维利亚最大的敌人活跃于阳光下。
“小笨蛋,你可选了个错误的地方,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否则的话,一会儿爷爷教你后悔到pì_yǎn子里!”佣兵扒住门框,吼得比大竞技场外兜售炖饭的少年还大声。后门大开的石塔静悄悄,倒是相距不远的方尖碑广场上,婴儿刺耳的尖锐哭叫透过高耸的树影传到耳中,令人不由皱起眉头。
“动作快。先前破门弄出那样大的动静,冬眠的熊也要被你们吵醒了,这会儿还不上去,等着他们下崽子吗?”伊莎贝拉持弓上前,佣兵侧身为她让出通道。木门另一侧,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格,在阴暗的石塔内部投下龟甲般的明媚投影,细长的影子一闪而过,相互交换眼神的佣兵让伊莎贝拉确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指望不上。”伊莎贝拉埋怨。她迈步向前,矗立院中的绯娜倏地抖开斗篷,轻松将她超越。
又搞什么鬼?伊莎贝拉不明就里,只能跟在她的斗篷后面。两人一前一后钻进石塔,塔内凉意袭人,粉尘味中夹杂一股与室外截然不同的药剂味道,令伊莎贝拉想起绿影庄园的密室。一地狼藉的石室内空无一物,靠墙的地方是木楼梯,光柱照亮木头扶手上的树木年轮,灰尘于光束中飞舞,绯娜掀开兜帽,走进那束光中,红发明火一般耀眼闪亮。她抬起头,视线透过扶梯的空隙,惊动了某个沉重的活物。那东西踢响玻璃瓶,笃地撞上什么东西,接着楼上哗啦声响,伊莎贝拉仔细分辨的时候,风的声音灌了进来。“他打算逃跑!”她边嚷边往楼上跑,一步跨越sān_jí台阶。石塔二楼一样被搬得只剩空荡荡的木头架子,杂乱的脚印踩得到处都是,有几处明显是最近留下的。脚印尽头,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蓝袍子正撅起屁股,顶起背上的硕大包裹,努力将自己挤出窗外。
“没头苍蝇,你应该等待统帅的指示!”绯娜追上来,笃笃的脚步声惊动卡在窗户里的男人。他回头张望,惊慌之下额头碰响窗棂。伊莎贝拉只来得及看清他杂乱的灰色胡须与惊慌失措的黄绿眼睛,就见他在碰撞中失去平衡,尖叫着跌下窗口。
“苏伊斯保佑。”伊莎贝拉奔向洞开的玻璃窗,再次忘记等候她临时的统帅吩咐。回去少不得要被她拎着耳朵训斥,横竖都是挨骂,伊莎贝拉干脆放弃挣扎,任凭绯娜“喂”了好几声,也没有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