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管家已经停了下来。他撞上他的后背,险些掉下楼梯。管家立刻反手捞住他。除了管理城堡,他还是打猎和用剑的好手,手掌上生满茧子,被他猛然握住,安德鲁觉得胳膊像被钳子夹住一般,疼得难以忍受。他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时候管家才注意到,笑眯眯地收了手。“注意安全,安德鲁少爷。请您在此等候,我去通报夫人。”“好的。”手臂上的压力骤然松开,安德鲁暗舒了一口气。他小声答应,只瞥了斯蒂芬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斯蒂芬虽然留有一头古怪可笑的短发,但他的鹰钩鼻既挺又尖,两道眉毛利剑一样挺拔,淡绿的小眼睛则让安德鲁想起狼或狐狸,净是一些教他紧张的,危险的东西。
可是我不能总是害怕。安德鲁立在楼梯口,靴子里的脚趾不安地扭动着。男子汉应该肩负起属于他们的责任,不管那责任是骑马打仗,还是读书写字,调制药剂。他想起泽曼学士教他的话。男孩于是抬起头来,父亲的卧房大门就在面前,他只要迈开腿,走出六步,就能见到父亲,那个面色苍白潮湿,双眼紧闭,呼吸声浑浊的父亲。回想起病床上父亲的模样,安德鲁又有些泄气。他是父亲的嗣子,但却是几个儿子当中,最难与他亲近的。亚瑟虽然蠢笨粗鲁,但只要能够加入父亲的狩猎队伍,就兴奋得面皮发红。安德鲁和他都很清楚,父亲喜欢他这一点。就连那对双胞胎——直到今天,奥维利亚人仍然认为双生子是不吉利的,多多少少——正因如此,两兄弟都显得沉默,克制,从来不做令父亲生气的事。只有我……安德鲁不由得叹气,引得看守卧房的护卫低下头来打量他。
他头盔的面罩拉了下来,安德鲁说不出他究竟是谁,反正不是盖伦侍卫长,有可能是他手下的士兵,或者甚至是阿尔伯特伯爵的人。后一个念头令他喉咙发紧。伯爵是莉莉安娜的胞兄弟,自从他住到城堡的围墙后头来,安德鲁就常在睡梦中惊醒。有时候骑士们用真剑比试,即使躺在羽毛床上,紧紧地关上窗户,他仍能听闻到那令人心惊的金属声。更多的时候,他们喝得烂醉,互搭肩膀高唱跑调的下流歌谣,欺负为他们服务的女仆,拉扯她们的裙子,把姑娘惹得惊叫。
要是父亲还坐在大公的大椅子上,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安德鲁偷偷握起拳头。如果姐姐还在城堡里,状况也会好一些。虽然她既不会舞剑,也不能像父亲一样,命令阿尔伯特伯爵和他的手下立刻停止胡闹,但安德鲁就是有种没来由的信心。不管怎么样,老伊万会听她的,尽管他又老又啰嗦,还有他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个缺了胳膊的佣兵。他看起来是个狠角色,至少曾经是的。
他这样的人也许能震慑一些人,哪怕对骑士不管用,起码也能令他们的扈从害怕。而这两个人却把我当做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根本不跟我讲话,尤其是那个老迈的佣兵托马。他如今在马厩干些杂活,一定是那些多嘴的佣人,跟他大谈我骑不好马,也不能使剑的事,让他看扁了我。安德鲁想着,把拳头握得更紧了。
等我当上大公,就把那些讨厌鬼统统赶出门去,再也不会有人把我当小孩子看!嬷嬷,伊万,托马,亚瑟和他讨厌的兄弟们,乃至阿尔伯特伯爵,盖伦侍卫长,莉莉安娜,都得认真听我讲话。不管能不能骑马作战,我都是他们的大公,我继承的是我父亲的权威!
想象中即将套在手指上的大公指环给了安德鲁勇气。他抹去手心的汗水,发觉门卫在偷看,刻意扬起脖子,蹭得更加起劲。就在他得意洋洋之时,紧闭的暗色门扉骤然打开,门上的铁条反射出蜡烛的光芒,乍看上去像只生有竖瞳的金黄眼睛。安德鲁立刻嬷嬷故事里的恶魔,浸泡在冥河中永世受苦的水鬼,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过是斯蒂芬和他的烛台而已,你这笨蛋,还有莉莉安娜,她正看着你呐,可别再教她笑话你了。安德鲁告诫自己,挺了挺胸脯,步入昏暗的卧室。
胡桃木门在他背后沉重合拢,卧室内凝滞的空气让他顿时皱起眉头。安德鲁厌恶这股味道,像是什么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生了霉。所幸窗帘都拉上了,烛火除了新管家斯蒂芬手上的,就只有壁炉上的一小盏,莉莉安娜坐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室内过于昏暗,看不清她的面容,当然她也不可能看得见安德鲁的,不能够当面取笑他“等不及要送父亲归西”。
“你父亲盼着见你。”莉莉安娜说。她的脸上全是烛火留下的黑影,浅灰的脖子底下是深绿色的天鹅绒长裙,落座的绒面椅子也是暗绿的,让她活像生满青苔的石头雕塑。守望城外的松林深处就有好几座,嬷嬷说那是女巫邪念的产物,但泽曼学士辨认出雕像上的女人绝非当今的奥维利亚人,故而衣着暴露,但那不意味着邪恶,至少在帝国人眼里搭不上关系。放宽心吧,莉莉安娜不是女巫,她是你的继母,虽然父亲并不爱她,而且她又对你撒谎了。
“我时刻都期盼着父亲的召见。”安德鲁用谎言回敬她。父亲平躺在壁炉对面的四柱大床上,床柱间的幔帐全部垂下,将他完全禁锢在内。安德鲁望向卧床,除却棺木样的厚重幔帐,他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