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够来到这里。就连克莉斯也觉得失望。她将村中众人一一送上云巅,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落在花斑瘦小的肩膀上。她赠予曾袭击她的几位村民以宽恕,将一束光留在马奇的灵体中,最后只剩下两个——一个半——守护她凡人的身躯直到最后的柏莱人。
“那孩子。”鲁鲁尔业已站起,族人魂灵的光芒洒满她的头脸,她银色的眼睛澄清如镜,白色发辫垂在脑后,被风悠然托起。她抽出腰间烟杆,瞅了克莉斯一眼,最终顾及王座,没有点火,只把烟嘴嚼了几嚼。“说不清她的母亲是谁,我在门口发现她的时候她只有块带血的亚麻布,脐带还连在身上,出生时间跟村里的都对不上。她的母亲或许不再礼敬神王,但我以鲁鲁尔的名义起誓,她不一样。”
“你是说,就算她的朋友都因柏莱人苛刻的血统传承饱受煎熬,甚至意外身亡,她依然毫无保留地信奉我?”
“您与从前不同。”鲁鲁尔叼着烟袋,她想要审视克莉斯,但她最终转而望向圣河尽头光芒璀璨的圣殿。圣殿中仿佛有几万支蜡烛同时在燃烧,喇叭状的光束由窗口间喷薄而出,它浑圆的华盖上,群星,层云,金色翅膀的苍鹰依次滑行而过,鼓乐声未曾稍歇,男人歌喉苍凉,用的是古柏莱语——由光明王亲自传授的,本就是魔法的语言。“您与我所经历的,在圣殿中所听闻的,全都不同。您是世间唯一的真神——”
“我的疑问让我不像个神了?还是说,你跟其他人一样,对我这个半血的柏莱人,保留了许多不能摊开在阳光下的想法?此生的终点,你依然要做你的鲁鲁尔,不愿睁开眼睛,好好端详帝国的大陆吗?你讨厌我的白皮肤,所受的帝国教育,甚至是我的帝国朋友。我当然明白诺拉一点也不可爱,然而放眼整个帝国,还有谁会违背禁令,溜进恶臭海岸边的废墟,只为了帮助柏莱人潜逃?直到最后,是谁想要挽留你,给你以人的温度,为你落泪?你默许她追随的时候,全是为了唤醒我吗?”
她的问题过于赤裸,令鲁鲁尔忘记人神之别。她转过脸来,像看一个人一样谨慎地审视她。克莉斯平静地与她对视。神的力量归回体内之后,世界变得十分不同,现如今,她能轻易看到那些用肉眼看不到的,真正重要的事。花斑半跪在草丛里,失去纯种柏莱人的压制,长草重新抬起头,修长的草叶掩住女孩单薄的身形,她的胸口一起一伏,似乎死去之后,仍然需要呼吸。圣河的光斑在鲁鲁尔眼底闪烁,她低垂的睫毛下面,是背负神圣之名的沉重灵魂。自打降生,她就是族人的鲁鲁尔,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天。
“你居功至伟,不仅救下被族人遗弃的孩子的性命,更在尸潮中保护过贝拉。”
“啊?”鲁鲁尔再次想要打断克莉斯。当然了,神圣的使命就在眼前,我的心里却想着一个大陆人,你自然不会同意。克莉斯玩味鲁鲁尔咬住嘴唇的模样。你明明有副火一样的脾性,在神王面前,却要装作一壶温水。
“告诉我,等我降临古陆,我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要像你一样,将真正的自己藏在面具后面,展现在我眼前的,将是描绘一致的虔诚假脸?哼,说什么光明与真理的化身,其实跟孟菲大神官一样,吸吮谎言为食吗?”
“您是唯一的真神,跟大陆上以谎言供奉的假货绝不相同!纸糊的神祇将会被黑色的浪潮吞没,一次又一次,我们目睹他们泯灭又升起。飞蛾不过围绕火烛飞行,便以为将月亮据为己有了。”
“如果我说,我也对你们说了谎呢?一次又一次,黑色的波浪将它们越推越高,直到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请不要戏弄我!”
“现在的你让我想起贝拉。”
“别把我跟大陆人相提并论!”鲁鲁尔怒目而视,被克莉斯的微笑击退。她愤恨地别过脸,将烟嘴嚼出响声。
“既然我是唯一的真神,说出的话必定兑现。”克莉斯抬起手掌,鲁鲁尔转过她银色的眼珠,悬浮于夜空中的魂灵的微光落在她眼底,仿佛其中居住的无数星辰。银色的眼睛是受真理之光照耀而生的征兆,或者说,我按照自己的模子创造柏莱人的时候,曾赋予她这样的灵魂。克莉斯的手移向鲁鲁尔,那掌中注满了连她自己也不懂的力量,一旦触及鲁鲁尔头顶,就要令她此生的形体,绝大部分记忆化为虚有。但克莉斯决心给她一些的东西,那些让贝拉脱颖而出,拨开奥维利亚的阴霾,穿越烈火与海浪的东西。
神祇发光的手掌移向鲁鲁尔洁白的发顶,受礼之人目光依然追随神祇,不若常人,谦恭乖顺,,一门心思欣赏圣河的草毯。
“哼,一会儿要我为自己而活,一会儿又要为我做主。你果然与从前不同,是不是身体里那一半的帝国血在作祟?绵软的风挠你的脚心,让你变得跟帝国人一样,左摇右摆,不能像个正经的柏莱种,懂得选好一处地方,站稳脚跟。”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