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帝国尉长劫持了秘法学会的大学士,凭借她的特权,一路骑进地下皇陵,来到道路尽头的断崖前。在这之前,克莉斯还没有亲自来过这里,但那该死的双座祭坛已在她脑中刻下地图,从此处下到断崖底部,沿着干枯的河床走不到半里,便能遇到那条湍急的地底大河。她曾在河水中昏迷,梦到后来袭击公主御驾,一刻钟之内杀死十名银狮卫的可怕怪物。
它们并非单纯的野兽,它们跟人一样,有头脑,甚至有个性。意识到这一点,克莉斯又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沿来时道路,您可以安然返回。”克莉斯把缰绳交给大学士。事实上,她亲口恳求守卫皇陵工程的金狮卫队出马,一路护送。帝国的大学士,大陆最杰出的头脑不明不白葬身地底,这样的风险整个秘法学会都难以承受。克莉斯扫了一眼地道拐角,辉煌的火光映红石壁,不住跳动,照亮砖墙血渍一般的黑红缝隙。金狮的马儿刨着蹄子,已经等得不耐烦。它们的主人也同样耐心见底,他们在等一个机会,好将侵犯皇陵,挟持大学士的犯人当场拿下。
克莉斯黯然微笑。她伸手递出缰绳,拉里萨大学士不肯接,看她的眼神活像见到了一匹鬼腹蜘蛛。
“倘若你的说辞属实——只有这地底下的东西能让病人苏醒,那我非得亲自验证不可;若你只是胡乱撒谎,我更加不能放你离去。”
艾莉西娅听罢乐得吹起口哨。“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士,说得倒真像随时能反杀似的。”
“与她不同,我毫不怀疑您的实力,拉里萨大学士。”克莉斯投去敬重的眼神,不论大学士是否领情。艾莉西娅切了一声,克莉斯只当做没听到。“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挑选一个既安全又方便藏匿行踪的地方与您分别。您是大陆上最珍贵的头脑之一,接下来的风险不能由您来承担。”
“然而你却把武器架在宝贵的脑袋下面。”大学士飞快地翻了个白眼。克莉斯发誓那是真的,她甚至看到她一闪而过的眼白。“秘法探究世界的真相。如若世界的真相就藏在这断崖后面,那么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要一探究竟。”
大学士迈出一步,克莉斯弯下腰,顺势将她扛上肩膀。大学士惊呼出声,艾莉西娅乐不可支。
“记得咱们第一个律法老师么?那个生着雀斑的小姑娘,当年,你也是这么对付她的。”“她是小姑娘,那你是什么?”
“双子神在上,放我下来!粗鲁的武夫,你们胆敢如此对待一位大学士!”
艾莉西娅不回话,大学士在肩头大声抗议。也许是为了保住仅剩的尊严,她老老实实趴在克莉斯肩膀上,一根指头也不敢动弹。弥兰达适时赶到克莉斯身边,用一团棉布让尊敬的学士闭上了嘴。她完全可以不这么做的,克莉斯将大学士放上马背,瞥了她一眼。克莉斯有些忧心,一旦学会追究下来,凭自己在圆桌的那一丁点儿可怜的影响力,到底能否保护她。
“大学士都绑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发愁,太迟啰。”艾莉西娅冲克莉斯挤挤眼,呼哨一声,一巴掌拍在花斑马屁股上。她用了全力,马儿痛嘶,扬起四蹄,飞也似的冲了回去。它棕红的长尾猛地一甩,消失在拐角处,随后立刻掀起一片杂乱的马蹄声。操着洛德赛口音的男人骂骂咧咧,想来被闯入的战马撞到了哪里。
“他们很快会过来,趁现在。”克莉斯下令。艾莉西娅仍呆在原地傻乐,弥兰达照她吩咐,第一个抓住绳索滑了下去。克莉斯让艾莉西娅走了中间,自己殿后。
这可真古怪。她蹬住岩壁,手里的绳索泛着光,身子平稳下降,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却此起彼伏。苍穹在她背后,皮革包裹的剑鞘一下又一下,轻击她的腰背,好像是一个人,正安慰似的轻拍着她。放眼整个帝国,大约也找不出第二个觉得自己惯用的武器是人的武士了,然而奇怪的不仅是这个念头。
克莉斯伸出腿,脚尖正好卡进岩壁上的浅槽里,活像她一早就知道它在那里一样。最糟糕的是,她的确知。不属于她的记忆化作一条丑陋的沙虫,扭动身躯,向外蠕动。她知道有人——有社群,有智慧,甚至有信仰的类人生命曾经在脚下的岩壁上开凿栈桥。底下的深谷曾经盈满河水。那水虽在红死谷地下流淌,却与死毫无关联。河道两旁火炬高擎,河水被映成金子一样的颜色。前来朝圣的民众赤足跪在河岸边,捧一抔河水,缓缓贴近面颊。他们在河岸边吮吸神的乳汁,洁净自己的面庞与手脚,为祈祷做最后的准备。
简直就像真的一样。克莉斯甚至记得跟随
祖母前来朝拜的幼童的面貌。她扎了两只羊角小辫,抓住大人的裤腿,露出半个脸来小心翼翼端详,生茧的脚趾抠紧脚底鲜红的砂岩。
不知道拉里萨,不,诺拉,甚至西蒙大学士知晓我的这些幻觉之后会作何感想。克莉斯落到地面,靴底传来的踏实触感将她从迷梦拉回现实。她握住秘法绳索,手腕轻抖,发光的绿绳立即知晓她的心意,一圈一圈飞速缠上她的手腕。
不行,决不能让他们知道!克莉斯暗暗握紧拳头。关于我的事,无论哪一件,教他们得知,后果都……实验室的长桌浮现在克莉斯眼前。三张漆得乌黑的胡桃木桌子拼成钳形,两侧桌面上摆满试管与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有人被绑缚在正中的桌上。学士们的脑袋凑在一起,执刀的诺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