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倏地站起来,如果她不是奥维利亚的使者,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克莉斯的人,她一定要脱下靴子,狠狠扔到她脸上!如果她不是……“克莉斯的人”……伊莎贝拉反复咀嚼这几个字,酸涩的草汁味从口腔里扩散,蔓延到指尖。“我们走,安妮。”她的小侍女仰望着她,用力点头。图鲁人连虚伪的挽回都没有,当即将她们驱赶到中庭。
“小姐,你说,他们会不会在马鞍上做手脚,或者,或者……”安妮在水池边徘徊,垫起脚往后望。伊莎贝拉摇头,她会错了意,急道:“不知道就更要看着呀!”要是他们胆敢那么做,克莉斯定不会轻饶恕。可她明明有个图鲁奴隶,一个骗子的高尚,能有几分是真的?
安妮满脸焦急,又吐出一长串担忧,伊莎贝拉其实没听进去多少,下意识点点头。得到许可,安妮旋风一般跑走了,将伊莎贝拉独自留在中庭。风忽然大起来,吹得树冠沙沙作响,猫头鹰大笑,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背后的树上。伊莎贝拉扭头查看,浓密的树冠背后,二楼的玻璃窗没有关,夜风托起驼色窗帘,显出其后瘦长的黑影,她炭黑的衣袖露出一角,是伊莎贝拉深谙于心的颜色。
克莉斯?一定是她!
居然躲着我?用这种懦夫的方式拒绝我?伊莎贝拉满怀愤恨,狠狠踏出几步,踩踏马赛克菊花出气。她才不是什么磊落的骑士,她跟其他帝国贵族一样,豢养图鲁族奴隶。时至今日,如果还不明白这些漂亮女奴隶用来做什么的话,我真就是大陆第一号傻瓜了!她怎么能……伊莎贝拉捏响拳头。弥兰达美若星辰的灰眼睛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难以名状的怒火窜出来。她搞不懂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只知道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不能默默咽下这口气,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回头仰望,那个黑影还在那里,躲在厚重的刺绣窗帘后面,窥视着她。
现在就把你揪出来!当面说清楚!
她气呼呼地跨过低矮的灌木,抄近路踩过草坪,冲入阴暗的楼道中。楼里面没有人,安静得像是睡过去一般。风吹动窗帘,铜环滑过木轴的声音若隐若现。钉在墙壁上的黑铁烛台空空如也,伊莎贝拉摸索着上了二楼,淡橘色的长廊穿过黑暗,来到她的面前,静候她的光临。
无论在哪个国家,擅闯主人房间都同样失礼吧?
伊莎贝拉踩上绘有奇怪图形的马赛克地板。半开放式的帝国长廊没装窗户,地面,墙壁,竖立的浑圆廊柱无一不在夕阳中泡得枯黄泛橙。月亮像是一块凝固的血斑,让烂漫的橘色天空变得诡异可怖。
血月没有回答她。伊莎贝拉吞下一口唾沫。她摸了摸母亲的吊坠,沿着长廊向想象中窗帘翻飞的房间走去。门没有锁。伊莎贝拉的指尖触到木门冰凉光滑的铜把手,向内推开。
木门吱呀长吟,一寸一寸挪动。伊莎贝拉屏住呼吸。我应该,我要怎么问她?以什么的立场?她会回答我吗?她要是驱逐我呢?红死谷别后,她还好吗?她的伤怎么样了?为什么避开我?被停职之后她在忙些什么?一定很难过吧……该死,我怎么净想这些事?
漆得铮亮的暗褐房门仿佛瘸腿老妪,一个纪元之后,终于缓缓停下。夕照涌进暗沉的房间,淌过地板的马赛克,染红画架上的亚麻布。晚风哗啦啦吹响窗帘,陈旧的书页与药草的味道扑上伊莎贝拉的面颊。巨剑插在剑架上,投下瘦长的影子。它黝黑的剑鞘沉默地对抗着暖软的夕阳,让人想起它冷峻的主人。
“苍穹。”
她轻唤它的名字,徐徐走向屹立在夕阳中的巨剑。风吹开虚掩的窗户,插销滑落,咔哒轻响。驼色窗帘被呼地吹开,大风掀起画架淡黄的面纱。画上的女孩低头打量手里的树莓,因此瞧不见眉眼。远方的夕阳将女孩卷曲的棕发以及身上松垮的旅人便装着上不可思议的华丽晖光。整副水彩用色暖到让人发昏,只有女孩耳畔的白刺玫,突兀又冷酷,惨白的三层花瓣耀武扬威地大张着,主人浅灰的签名落在上面,简洁有力,像是花上生出的尖刺。
“克莉斯……”伊莎贝拉走近画架,轻触冷硬的字迹。
“白刺玫,洛德赛附近的人们叫它绝望之花。如果有人中了思念的毒,就采下一束这样的花,绑上一条纯白布带,写上‘难以靠近,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