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这是?”琼斯大人赶到绯娜跟前,她的嗓子哑了,灰黑的眼里写满探究。
“午间老哥偶然提起,我跟他要求过来看看。”绯娜打量机器手臂,随口撒了个谎。琼斯没有怀疑——就算真的怀疑她也不敢表露出来。她展开老贵族无懈可击的微笑,殿下忧国忧民实乃帝国的荣耀之类的奉承话无须思考,便在她那双薄唇之间自然流淌。
“刚才的样币。”绯娜伸出手,打断琼斯大人的滔滔不绝。弗雷多爵士向琼斯大人投去询问的目光,手却已经伸进腰带里。琼斯大人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颔首,弗雷多双手捧住金币,呈给绯娜。
新币比旧金币大上一圈,一样的金黄闪亮。绯娜接过来掂了掂,分辨不出分量的差异。老哥倒是不傻,新币比旧币更大,分量的感觉便难以把握。不过既然有学士参与其中,就算他们造出了与黄金等重的合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你们掺了多少?”绯娜把新币捏在手里。弗雷多爵士摆动他的厚嘴唇,连声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尊奉御令行事,绝不会干出违背陛下旨意的事。”绯娜无声微笑。“你说的没错,大家都是奉旨行事。”无人追责,他先把自己撇了个干净。绯娜心中冷笑。她摊开掌心,打量手中温热的钱币。金币正面刻了一名青年男子的侧脸,他头戴桂冠,鬓角修长,脑后金光四射,绝非看惯了的小卷毛至高皇帝。金币边缘以蝇头小字雕了“太阳神永世普照”的颂词。
可怜的神祇,自从帝国历以来便被遗忘在众神殿冷清的角落,好不容易熬到被皇帝选为主神的一天,迎接他的却是掺了杂质的假金币。
绯娜抛回金币,弗雷多手忙脚乱了一番,终于还是让样币飞了出去。金币撞上搬运中的铸块,弹到更远的角落。弗雷多噘起他的厚嘴唇,正要怒骂一番,继而想起殿下仍在身边。“还不去给我捡回来?”合力搬运铸块的工人停下脚步,望向他的两双眼睛一样挂着青黑的眼圈,呆滞无神。两个人都只围了一块遮羞布,亚麻编织的短裙早已汗得透湿,紧紧包住屁股。“算了算了,搬好你的金砖。”弗雷多爵士摇晃起他的肥屁股,朝落地的金币奔过去。
“日夜赶工?”绯娜丢下弗雷多爵士,转身走向铸币厂外。琼斯跟上来,她没有别的选择,像只盲目的羔羊。“工人们恪尽职守,殿下。”琼斯大人掏出丝帕擦拭额头,她的眼妆被汗水弄花,眼角挂有墨色的泪痕。绯娜没有提醒她,佯作随意地总结:“老哥未免要得太多太急,要我说,等到明年也未尝不可。”琼斯没有反驳,折起丝帕一角小心按着额角,这下绯娜确信自己的猜想没错。
“雕刻间在这边,殿下。”绯娜绕过一排两人合扛木箱的劳工,琼斯伸长胳膊,抖着丝帕指向厂房深处。石砖路的尽头,蒸汽与热力变得稀薄,七八排雕刻工人并肩坐在长桌前,叮叮当当敲个不停。一模一样的母模放在他们中间,在秘法灯光的照射下发出乌金的光芒。
“成品过几日再瞧。”绯娜在厂房门口站定,水汽变得浓郁,闪电在铅云间流窜,将它们的边缘照亮,低沉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琼斯踩着雷声赶上来,绯娜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向铸币厂内张望。
“你知道我有个习惯,重要的事只跟少数重要的人商量。”琼斯大人的视线终于转回来。哼,闻到肉香才肯摇尾巴的老狗。
“我在桑夏的宫殿,内饰还全无着落。老哥让我自己安排,你知道,我最近实在抽不出时间,总不能睡在石头屋子里。”绯娜在琼斯大人心中摇晃不休的小天平上丢下一枚小小的砝码,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里。她听到琼斯跟上来的皮鞋声,心中暗喜。
绯娜径直走向来时的马车。这辆马车十足低调,车门只有简单的橄榄枝雕刻,屁股后面连枚伪造的家徽也没有。拉车的马来自厨房,栗色的鬃毛粗糙脏乱,轻甩着它那鱼腥味儿的尾巴。然而车内一切都已打点妥当。琼斯大人的屁股沾上冰凉顺滑的丝绸座垫时,脸上的松弛绝不是装出来的。绯娜与她相对而坐,两人中间的小圆桌上,醉美人刚从冰桶里拿出来不久,银杯内壁映照出佳酿的颜色,与杯座上酒红的宝石相得益彰。
“尝尝罢,帝国141年酿造的,你知道我只喝最好的。”绯娜挤挤眼。凉爽的夜风,舒适的座位,美酒迷人的芬芳,都叫琼斯大人松弛。她禁不住诱惑,捧起酒杯。葡萄酒沾湿她干渴的嘴唇之后,银杯倾了又倾,琼斯大人喉头滑动,不可抑制地一饮而尽。
141年的醉美人最好,也最醉人。绯娜叉起一小块切好的干酪,靠向羽毛软枕。“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陛下的旨意而忙碌的臣子,私底下不必拘束。”绯娜又说。在她的示意下,琼斯大人重新斟满酒杯,尝了一块干酪。
眼见她端起酒杯,绯娜趁她低头啜饮,挑起浅笑。“话虽如此,您的贺礼未免太缺乏新意。”握柄上坐着金鹈鹕的轻弩?那是什么玩意儿?蒙塔小姐打情郎的玩具?可怜的琼斯大人被酒噎住,化开的眼妆被挤向眼角,准确勾勒出主人细密的鱼尾纹。
“当然,您不愿过于出众的初衷我能理解,然而作为今后密切合作的伙伴,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更加亲密一些。”
绯娜倾身将银叉放回盘中,欣赏琼斯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