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似一意孤行,实际骑出不远,总会停下等待,有的时候甚至调转马头走上一小段哩。我猜她不是在等我。”梅伊勒住马,示意克莉斯独自追上去。克莉斯虽然承认她拥有优秀护卫的警觉,但委实无法接受她戏谑的态度。
真是够了,没人意识到有什么样的凶险潜伏在暗处。克莉斯心知并非自己口拙,无法将旁人说服,而是在这些帝国人心中,奥维利亚姑娘的安危本就无关紧要。洛德赛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期盼看到这样的事。而那姑娘本人……克莉斯欺近弯道,黄马一甩尾巴,哒地小跑起来。
“贴身保护!”身后,梅伊拢住嘴大嚷。藏身枝叶间的野鸟被她惊扰,扑腾翅膀哗啦啦地逃走。克莉斯叹息,踢了踢战马肚子,催促它追赶黄马。
“唉,真是块儿木头。”转过弯道的时候,梅伊的感叹模模糊糊,克莉斯得留神听,才能把她的咕哝从鸟鸣与马蹄声中分辨出来。她甩甩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踢马去追伊莎贝拉。正如梅伊预料的,赶上她的紫眼睛姑娘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出自蓝宫的黄屁股战马看似在逃,实则越跑越慢,最后干脆转为悠闲漫步。克莉斯的黑马跟上去,尽管兽道狭窄,黄马还是认命地挪开半个屁股,另一半屁股不得已要去跟密林植物挤位置。叶片浓绿的蕨类和新生的幼树沾满露水的叶片与马屁股不时摩擦,战马屁股上的黄毛很快浸湿,克莉斯猜想伊莎贝拉的靴子也湿了,于是说道:“兽道太窄,容不下两马并肩。”
“我愿意走旁边,旁边凉快。”共处半月以来,伊莎贝拉也学会了克莉斯的言不由衷。克莉斯明白这姑娘执拗起来,有时候比自己还要顽固,只得认命,补上她左手边的空位。
“去哪儿?”克莉斯询问,同时拿定主意,她要是想在密林里过夜的话,就算用绑的也要把她拖回去。
伊莎贝拉在马背上坐直身子,抬高视线张望,即便明知什么也不可能望到。她持缰的手里握着一枚指南针,跟她家乡的老古董不同,是出自双子塔的精密现代版本。克莉斯记得很清楚,在老松湖前捡到伊莎贝拉时,她除了空有一腔莽撞的蛮勇,其余部分都是典型的奥维利亚模样。如今她不仅习惯了裤靴,跨骑,就连帝国仪器,用起来也像模像样。
“应该很近了。”伊莎贝拉将指南针换到左手,右手伸进鞍侧的皮袋里,她抓出一张羊皮地图抖开。“这里。”她递出地图,握着指南针的手指向地图上的一个三尖角,克莉斯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在她因骑行而抖动的手中认出“火神木”的花体标注。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一棵树?为了一棵已经错过的树?克莉斯打量伊莎贝拉,踌躇着要不要道出真相。
“‘火神木’因其殷红的花朵得名,并无神明居住其中。”
“我当然知道。”伊莎贝拉抿起嘴,把地图塞回袋子里,流露出“别把我当傻瓜”的不满神色。
“此树原产黄金群岛,最初因生长极快,引种至绿影庄园,后来发现其木质疏松,不堪一用,学会遂放弃了推广的念头。”
“你说,你家里有?”伊莎贝拉喜形于色,她脸庞的明丽撞上克莉斯冷酷的视线,顷刻间便黯淡下来。“当然了,倘若你准许我去……”
“我并非有意回绝。”
“那还不是拒绝了?”
“火神木生长太快,冠盖极宽,花朵艳丽,最讨鸟类喜欢,把其他植物需要的都夺了去。迫不得已,种下几年之后只能伐倒。”
“呿,又让人白白高兴一场。”伊莎贝拉别开脸嘟哝,抱怨声小得只让克莉斯勉强听见。克莉斯无奈,只得问她:“你找火神木做什么?”
“夏天不是到了吗?”
“所以?”
“正是火神木盛放的季节。它满树焰红,亭亭如盖,即便相距数百米,也能一眼从千篇一律的绿影里找出来。”
“你在哪本蹩脚异闻录上看到的?”克莉斯嘲笑,“火神木的种加词是‘巨人’。能在地图上做出标记,这株火神木必已长成巨树。火神木只在树冠层开花,除非飞到这片林子上头,否则哪能一眼瞧见什么‘满树焰红’?”
伊莎贝拉不服气,扭过脸来与克莉斯争辩。“那,那么巨大的树,开出老些花,风吹雨打,地面也得落上不少呀!”
克莉斯乐了。“火神木原本长在黄金群岛的丛林里,暴风雨尚且不怕,大陆的和风细雨就能打得它落花流水了?再者,密林当中,动物众多。对于密林动物来说,偶然掉落的红花可是难得的补品,裹腹尚且不够,还能剩下留给人来观赏?”
“那——”克莉斯明白自己激怒了她,原本指望她赌气不去,结果她竟忍下来。“那在下面看个影也是好的。”
“就这么想看?”
伊莎贝拉扬起脸,瞥了克莉斯一眼,又向后望去。她们刚刚跨过一条浅溪,马蹄铁陷进湿泥里,留下两排足印。梅伊的战马仍在涉水,触目所及虽然全是绿影,但水声明显。
“趁现在,我们去看吧!”
“丢下梅伊?”克莉斯觉得自己误入了顽童争夺玩具的恶劣游戏。“梅伊大人是可靠的护卫。眼下我们远离大道,深入丛林,万一遭遇不测,我很需要她从旁协助。”
“哪来那么多的不测呀!”伊莎贝拉马背上的屁股烦躁扭动。“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而且,而且我跟安妮出行那么多次,一次强盗劫匪也没遇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