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舱里展昭在担架上投来的一眼,触得他胸口到现在还绷得发疼。他所熟悉的展昭的眼睛,里面有和煦的春风和沉静的潭水,但目光相触那一霎,他看到的分明是破裂的琉璃。
这样坚强笃定的一个人,流露出来的脆弱让白玉堂肝胆欲碎。
他本能地想要去抚慰,却发现这比任何一次亲近都难开始得多。
因为钉镣,现在他是一双赤脚。刚抬脚要走,哗啷的铁链声让他皱起眉,觉得这声音太吵闹。但要是弯腰拎起铁链走,这样的走路姿势又实在是不适应。
白玉堂试着用脚掌蹭地板的方式来走,果然发出的声音小多了。
到了床边,白玉堂放轻动作坐下,捋着手铐的链子,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展昭朝里的额头,滚烫。
“猫儿……”他低低地唤,“我来了。”
展昭没有声音,白玉堂有些不知所措。
船身起伏,舷窗外响起雨声,凉风鼓起窗帘,白玉堂欠身把窗关紧。从床头上拿了退烧药,手指夹着,试探着去找展昭嘴唇。不想让冰凉的铐链碰到展昭,一闪神药片掉到枕边,他俯身去找,展昭突然转过脸来,目光相撞,白玉堂似有一瞬怔忡。
他手指摸到药片,嘴唇微笑:
“猫儿,吃药。”
展昭从他手里接过药片,却没有放开他的手,目光在被砸得和铐环合为一体的铆钉上停留。
没有任何机关的生铁死铆,茫茫大海成为最妥当的监牢。
“玉堂。”展昭唤道,声音低微到让人觉得是自语。
白玉堂立刻回应:“猫儿?”
“我打不开。”
白玉堂翻掌握住展昭的手,牵到唇边吻住:“我知道。”
展昭疲倦地闭上眼睛:“明天晚上就到南京。”
“我知道。”
温热的气息在手背上抚着,白玉堂嘴唇摩蹭着展昭的手指,酥软的感觉顺着指缝散开,泛起的只是酸疼。
“猫儿,这趟南京,我值。”他握着展昭的手,吻上展昭带着深深伤痕的嘴唇,用力轻柔,像羽毛拂去痛楚,“看到你为我向南京举枪,而你独自承担一切……”他捧住展昭的脸,“猫儿,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玉堂,被你吓到了。”
一道s-hi热浸过白玉堂的脸颊,他发现展昭在流泪。
白玉堂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毒辣地攥了一把,无论多危险的境地,多惨重的伤痛,他见得最多的都是展昭的微笑。内心怎样的动荡,才能将铁骨铁血的展昭震出泪来?
他的唇离开展昭的脸,望着对方的眼睛。
他形容不出来自己在展昭眼中看到了什么,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眼泪融化了温润的坚强,流出的是迷惘和坍塌,幻灭与苍茫。
一切的努力,是为换前程。
怎样的前程?谁的前程?
白玉堂闭上眼睛,抱着展昭的头,一毫一分地吻去泪迹,嘴唇移到展昭耳边温言:“猫儿,你看,爷又没吃什么亏,先稳住他们,办法有的是。”他强牵出笑容,“你要是真心为我好,就安心养身体,再别打刚才那种傻主意。”
展昭不说话,到头侧握住白玉堂的手,拿到眼前。钉手铐时的粗暴动作把白玉堂臂上包裹的绷带弄得血迹零乱。
白玉堂把手往回缩了缩:“我自己来。”
但是展昭并不想松手,白玉堂发现与其硬挣,还不如服从更能替展昭省力。
展昭拆开绷带,细细地把白玉堂两只手臂包好,又在铐环下面垫上厚厚的纱布。
“真舒服,猫儿你手艺好。”白玉堂晃晃手臂,面有得色,“像没戴这个一样。估计十天半月不用再费劲包了。”
他是想缓和气氛,展昭也就配合着一笑。
不是白玉堂熟悉的暖比春风的笑容,而是薄到虚无的一层隐痛。
白玉堂目光凝重,透过这个表情,他看到展昭脚下是一片虚空。
特工生涯是在刀尖上跳舞,但刀尖也是一种真实。一个人相信他脚踩的那片刀丛,伤痕累累也能无怨无悔,但是有天他发现一切都不可信任,迷失的感觉把人悬到半空,这种打击足以崩解任何人的坚强。
白玉堂握住展昭的手,沿着手腕摸索上去,卸下展昭臂上的箭套,放在枕边:
“这个,原本没想给你。我是想自己戴着,好好对你,为白家,也为我自己。说句做晚辈不该说的话,我亲眼看到我父亲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事事佩服他,唯独不服他寄在袖箭上这份心思,不想像他一样没个结果!辛苦成玦,什么话!我绝不让我的辛苦白费。你懂么?展叔为他的少年中国死,但你,要为你我的少年中国活。”
少年中国,明明是生机勃勃的名称,读在展昭唇齿间却莫名酸涩。
少年中国。
你和我。
但你在我面前上铐钉镣,我都无力阻拦。
展昭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玉堂,想去握他的手,却被疼痛卸散了力气;想控制着不让白玉堂看出来,可白玉堂早已发觉。
“疼就不许逞强。”他帮展昭伏到垫高的枕头上,脱掉碍事的上衣,轻柔检视,伤口周围的皮肤比展昭前额还要滚烫。
门在这时响起,南京的手下端着两碗j-i汤银丝面进来,看白玉堂坐在床边,忌惮着他那一手飞蝗石功夫,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招惹。
白玉堂下颏指向桌面:“面放下,去拿些碎冰。”
“做什么用?”对方显然习惯了事无巨细的谍报工作,什么都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