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姜娆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知晓,姜平便退下了。

虽然安排好了汪周那边,但是姜娆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怕事情出现纰漏,嘱咐了一位下人去给看在城西的那几位带去了口信,让他们莫要有一刻的松懈,好好看住汪周。

免得出什么事端。

……

容渟捣好了药。

他挽起了袖子,紧实的小臂上露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抬手间变得明晰的肌肉纹路里聚了薄薄的汗。

他缓缓地把药末装进了油纸的药袋里,唇角若有若无,勾着一道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踏实笑意。

只是突然之间,容渟的动作却慢了下来,滞住,唇畔浅浅笑意也消了下去。

他捏着药袋,沉默着垂眸。

他这点东西,她会需要吗?

如今他腿伤开始好转,家中不再缺米缺面缺柴,米面俱全,取暖的火炉也没了熄灭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像梦一样,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容渟心里却升起一阵无所适从。

在怕。

怕自己逐渐深陷的,是一场会结束的幻境。明明他还是那个不被任何人关怀、被辱骂欺负的可怜虫,却把一个人随时可能收回去的好意,当成永远的温暖,去贪恋、去信奉。

怕有一天她停止对他好,他会疯。

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沦太深。

半晌后,容渟终于有了动作。

他操控着轮椅,到了院内。

长臂一抬,将油纸袋高高举起,翻倒。

药末纷纷扬扬,从袋口钻了出来,倾泻而下。

不多时,尽数飘散。

容渟看也不看,回屋,将空空的纸袋投入了火里。

火光一瞬间燃得旺了,拉长了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

孤怆的影子,映在灰暗地面上,随着火光的跳跃,微微晃动。

他又将自己裹回到了那层厚厚的、坚硬的壳里,清瘦身影浸没在幽暗中,满是生人勿近的阴暗气息。

就像是一条孤鬼,钻回了只有他会待的空洞坟茔,将自己与人间隔绝开来,眼神冷冰冰。

……

这日,汪周醒了个大早。

他醒来,摸了摸脖子上捆着的白色药带,眼里就生出了满满恨意。

汪周的手指抚过药带糙砺的布料,绷带的存在和时不时犯痛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容渟的暴戾与残忍。

三日以来,院里院外,他都堆满了柴干。

万事俱备,就差一把火了。

他心里压着一股气,暗想,为确保万无一失,还要买足mí_yào,等将容渟迷晕了再放火,免得出了差错。

天光渐亮。

汪周早早来到邺城府仓外头等着。

他在等主家来送这个月的月钱。

他来得太早,府仓尚未开放。

汪周无所事事地蹲在街上,先行构想起了一会儿要和替主家来送钱的那位说点什么。

替主家来送月钱的那位,是府仓的仓主,邺城当地的一位六品官员,秦廉。

汪周虽在邺城有点人脉势力,但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地头蛇,遇到了这种正儿八经官职在身的,还是要矮人一头的。

每次秦廉来送月钱时问他两句有关容渟的话,汪周就烦的不行,可低人一头,烦也没办法。

若在往常,汪周定是要撒谎搪塞过去。

可在今日,他却在想,要不要别撒谎了。

要是说容渟的腿伤忽然恶化,还能显得之后他没能在大火里逃生更加可信。

汪周正在心里打算着,就看到了道路另一头,出现了秦廉的身影。

秦廉是邺城中唯一知道容渟真正身份的人。

在容渟抵达邺城之前,他就曾收到过四皇子容深寄给他的信,告诉他九皇子会到邺城养伤,让他为九皇子发放月钱。

秦廉只是个地方官,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关于九皇子的消息,稍作打听,才了解到一点。

听说九皇子出身极低,母妃又早逝,是昭武帝膝下势力最单薄的儿子,他便没了去巴结的心思。

只不过这好歹是天家的孩子,每次发放月钱之余,他也忍不住问问容渟的近况。

汪周一见到秦廉的身影,眼里谄媚又贪婪的笑意根本遮挡不住,快步迎上去,“官人,您来啦?”

他很是心急,没再说什么客套话,单刀直入,“小人来为我家公子领取月钱。”

秦廉取出库仓的钥匙开门,如往常一样,慢吞吞问,“你家小公子,近来如何了?”

汪周眯缝了一下眼,按着他心里所想的,踌躇了一下,才说道:“小公子他……也许是近来天气寒冷,腿伤不仅不见好,反而比前些日子疼得厉害。”

秦廉开门的手一顿,“疼得厉害?”

“是。”汪周面不改色,“小人今日领了月钱,就去给他拿些好药。”

秦廉稍稍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继续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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