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满口里只埋怨她自己不好,半点儿不提卫氏的错处,而丫头们的话就在耳旁。

林昌本就心里有些偏了夏金桂,见到此情此景,心更偏了许多。

看见夏金桂斥责丫头们,他也不觉得她没教养了,而是觉得这才是大家子养出来识大体的姑娘,若没点威风,怎么镇得住这么些下人?没见夏氏对他从来也不大小声?

是以林昌把丫头们的话信了个十成十,搂着夏金桂道:“娘她不大读书识字,道理也不大通,说出来的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再伤着你的身子。”

“往后若再有这等事,你就和今日一样,听听就罢了,她说了什么,你也别答应,只等我回来。”

夏金桂心里有了底,凝眉道:“可我毕竟是小辈,长辈有命不尊,这传出去,人家岂不说大爷家宅不宁,若损了大爷的名声,可怎生是好……”

林昌皱皱眉,把夏金桂放在枕上,起身道:“这你就别管了,爹娘那里,我去说。你先用饭罢,我往正院走一趟。”

夏金桂看林昌转身要走,忙做出要起身的样儿,柔声问道:“大爷,我也一起去罢,毕竟得给老爷太太请安呢。”

林昌摆手,吩咐丫头们道:“先给你们奶奶端了饭来,不必等我。”

说罢,林昌快步出了门儿往正院过去。

林满卫氏已在屋内等了林昌许久,听得林昌到了家门口儿,先被夏氏的人拦了去,他两个又是气闷,又是觉得心里不安。

过了许久,人报“大爷来了”,林满卫氏见来的只有林昌一个,不见夏氏的影子,想问上两句,又不大好问。

而林昌心内也有事,给林满卫氏请了安后,也不说什么,见他爹娘都不说话,便以为他们是心虚之故。

一家三口沉默着吃了晚饭,他们皆心内有事,不过草草吃了几口,便都停了筷,命人撤了。

吃饭时不言语,还可说是“食不言寝不语”,既撤了饭菜,三人还不言语,屋内服侍的人都知不对,默默低着头,屋内静得呼吸可闻。

林昌轻轻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茶杯底接触茶几,还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林满卫氏都朝他看去,林昌站起身,面对林满卫氏微微一揖,正色道:“爹,娘,今日儿子有话要说。”

卫氏心内一紧,和林满对视一眼,林满咳嗽一声道:“昌儿,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你说就罢了,何必这样?”

林昌起身,垂手道:“都说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定下莲姑娘,是您二老点头同意过的,后来退婚,又给儿子定下夏氏,也是您二老一力操办,无论怎样,儿子都听命。”

听见“莲姑娘”和“夏氏”一齐从林昌口中说出,卫氏心痛得浑身发抖,欲要开口说话,林昌却并没给她张口的机会。

“现下儿子婚事已成,夏氏已成了林家妇。儿子看中的莲姑娘,爹娘不喜欢就罢了,夏氏既是爹娘看中的,怎地娶了她回来,她还是新妇,并无什么错处,爹娘还是对她有诸多不满?”

林昌看着林满卫氏,一字一句道:“当初退了和莲姑娘的婚事,阖家搬出林府,已经让儿子在京中快没脸做人了。”

“如今婚事办成,和和气气过日子不好?非要再闹得家宅不宁,让满京城的人再看儿子一次笑话?到了那时,就算儿子中了进士,只怕也没脸做这个官,那儿子读书十几载,又有什么意思?”

“请爹娘好生想想,从今往后,莫要难为夏氏了。”

林昌又是拱手一礼,卫氏气得心肝儿颤,站起来张口便问他道:“是不是夏氏那狐狸精和你说了什么,迷惑了你!”

“昌儿,她才来了几天呐,怎么她说什么你都信?我可是你的亲娘,你这么信她,怎么就不信爹娘呢?我和你爹,可真是白操了这一世的心了……”

见卫氏如此,林昌想起夏金桂满口的“老爷太太”,低着头恭顺的说都是她的不好,再看面前狰狞着朝他叫喊的娘,和铁青着脸坐在那里的爹,心内不知感叹了几百声。

卫氏一句也答不上林昌问的话,只好在那里撒泼哭号,哭诉这些年对林昌的养育之恩,从小儿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又送他上学,十分辛苦云云。

从他记事,到如今长了二十岁,卫氏说的这些话,这些话林昌也不知听了几千几万遍。

家里就他一个男丁,爹娘盼了六七年,才盼到他一个,从小儿就把他心肝儿肉一样捧大,给他饭吃给他衣穿花了多少银子供他上学,他可得一定要读书上进,孝顺爹娘,往后考中了举人进士做官,也好让爹娘面上有光。

他听着这样的话长大,五六岁上就比别的孩子用功。

下了学,族里的兄弟们春日出去放纸鸢捉河鱼,他却得捧着书读书读到二更天。但凡他略松懈些,爹娘的眼神儿就瞄过来,爹动戒尺打掌心娘抱着他哭诉,他只好一日比一日苦读。

想想来到世上这二十年,娘总说爹娘是一心为了他好,才催逼他读书。

那年他中了举人,回到家里发现爹娘收了人家将近两万的银钱,爹娘也说是为了他好。

瞒着他偷偷退了他和莲姑娘的亲事,以致他们全家搬出林府,也说是为了他好。

定下夏氏,是为了他好,现在不喜夏氏,也是为了他好。

爹娘真的是为了他好?

林昌心内冷笑,冷眼看着他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心道,从今往后,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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