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时候回西门屯?”庞凤凰道,“带上我去看看,听说那里被你爸爸建设成资本主义乐园了。”
“胡说,”西门欢道,“社会主义国土上哪有资本主义乐园?我爸爸是改革家,时代英雄!”
“屁!”庞凤凰道,“他是一个大坏蛋,你二叔和我小姨才是时代英雄呢!”
“你们不要提我爸爸。”你儿子说。
“你爸爸拐跑了我小姨,气死了我姥姥,气病了我姥爷,为什么不能提?”庞凤凰说,“惹火了我就去西安把他们揪回来,让他们游街示众。”
“哎,”西门欢道,“我们真可以去西安拜访一下他们。”
“好主意,”庞凤凰说,“我去,我再提上一桶油漆,一见我小姨,我就说,‘小姨,我给你刷漆来了’。”
西门欢哈哈大笑。你儿子低头不语。
庞凤凰踢踢你儿子的腿,说:
“老蓝,潇洒点儿!咱们一起去,怎么样?”
“不,我不去!”你儿子说。
“真没劲!”庞凤凰道,“我走了,不陪你们玩了。”
“别走啊,”西门欢说,“节目还没开始呢!”
“什么节目?”
“神发,我妈妈的神发呀!”西门欢说。
“哎呀!”庞凤凰道,“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你怎么说的来着?你说把一条狗的头砍下来,用你妈妈的头发缝上,那条狗马上就能吃食喝水是不是?”
“没做过这么复杂的实验,”西门欢说,“但要是在皮肤上割上一条口子,用我妈妈的头发烧成灰洒上,十分钟就能愈合,而且不留疤痕。”
“听说你妈妈的头发不能剪,一剪就出血?”
“是的。”
“听说你妈妈心眼儿特好,屯里人有受了伤的,去找她讨要头发,她都会拔给人家?”
“是的。”
“那不拔成秃瓢了吗?”
“不会的,我妈妈的头发越拔越密。”
“哎呀,那你永远饿不死了,”庞凤凰说,“即便你爸爸倒了台,成了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你妈妈卖头发也可以养活你啦。”
“不,即便我沿街讨饭,也不会让我妈妈卖头发的!”西门欢坚定地说,“尽管我不是她亲生的。”
“什么?”庞凤凰惊讶地问,“你不是你妈妈亲生的?那谁是你的亲妈妈?”
“听说是一个女中学生。”
“女中学生生私生子,很酷,”庞凤凰若有所思地说,“比我小姨还酷。”
“那你就生一个吧。”西门欢说。
“放屁!”庞凤凰说,“我是一个好孩子。”
“生孩子就不是好孩子了吗?”西门欢问。
“什么好孩子坏孩子的,我们都是好孩子!”庞凤凰说,“开始实验吧,要把狗小四的头砍掉吗?”
我愤怒地吼叫起来。我的意思是说:小杂种们,谁敢动我,我就咬死谁。
“不许伤我的狗。”你儿子说。
“那怎么办?”庞凤凰说,“闹了半天你们还是在骗我。我走了。”
“你等等。”你儿子说,“你不要走。”
你儿子起身去了厨房。
“老蓝,你干什么?”庞凤凰大声问。
你儿子用右手攥着左手的中指走出厨房。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老蓝,你疯了?!”庞凤凰道。
“果然是我二叔的种子!”西门欢说,“关键时刻敢动真格的。”
“你这个私生子,别耍嘴皮子了!”庞凤凰喊叫着,“快把你妈妈的神发拿出来吧。”
西门欢跑进屋去,拿出七根又长又粗的头发,放在桌子上烧化成灰。
“老蓝你松开手!”庞凤凰伸手攥住你儿子那只受伤的手的腕子。
你儿子中指受伤一定很重。我看到庞凤凰脸色雪白,张着嘴,皱着眉,好像她也很痛的样子。
西门欢用一张崭新的钞票把桌子上的发灰铲起来,均匀地洒在你儿子的伤指上。
“痛吗?”庞凤凰问。
“不痛。”
“你把他的手腕松开吧。”西门欢说。
“血会把灰冲掉的。”庞凤凰说。
“放心吧。”西门欢说。
“要是止不住血,”庞凤凰恶狠狠地说,“我就把你的狗爪子剁下来!”
“放心。”
庞凤凰缓缓地松开了手。
“怎么样?”西门欢得意地问。
“果然神了!”庞凤凰说。
第五十二章 解放春苗假戏唱真 泰岳金龙同归于尽
——蓝解放,你为了爱情,不要前途,不要名誉,不要家庭的行为,虽然为大多数正人君子所不齿,但还是有莫言那类作家为你唱赞歌。但母亲死后,你不回来奔丧,如此忤逆不孝,恐怕连莫言那种善于讲歪理的人,也难为你开脱了。
——我没得到母丧的消息。逃到西安后,我像一个罪恶累累的强盗一样隐姓埋名。我清楚,只要庞抗美不倒,法院就不会判我离婚。我离不了婚又要跟春苗在一起,那就只能远避他乡。在西安街头,有好几次,我见到了熟识的故乡人面孔。我多想上前与他们打招呼,但只能低头掩面躲过。有好多次,在我们栖身的那间小屋里,我和春苗,因为思念故乡,思念亲人而痛哭。我们为了爱而出走,为了爱而不能还乡。我们多少次拿起电话又放下,我们多少次把信投进邮筒又等候着取信员开箱时编造理由索回。我们有关故乡的信息都来自莫言,但他总是报喜不报忧。他是唯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