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少女是他当眼珠子疼了十多年的人,在她的眼泪面前,赵瑢赵状元狼狈得几乎溃不成军,平日的敏锐词锋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还是赵瑛自己抬手慢慢拭了泪,然后就带着脸边残留的泪水质问他:“你为什么把我抛弃在这里?”说完还抽了抽。
赵瑢愁得想扯头发,默了会儿,还是道:“这才是你家。”
“才不是!”赵瑛立刻尖声反驳,声音尖利得都破了调,这一刻她望向赵瑢的目光里甚至是带着仇恨的,好像面前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赵瑢怔了怔,继而心底蓦地涌上一股酸涩,他上前一步,不顾赵瑛的挣扎,把她揽进怀里,闷声道:“我不是要抛弃你,不管什么时候,哪怕你不认我,嫌弃我,我都把你当亲妹妹。”
“骗人!宋文英才是你亲妹妹,而且她还那么可怜……只要你照顾她一段时间,就会把我给忘了……”赵瑛固执地反驳着,手上却紧紧抓着赵瑢的衣服,生怕一松手,兄长就真的会被抢去。
感受到妹妹好像小动物一样的不安躁动,赵瑢皱起眉,想起他那个一出生就被亲生母亲抛弃的亲妹妹,他极力想找出那女孩子的可怜之处,浮现出来的却是她安坐轮椅气定神闲的姿态。
瑛儿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没有见识过世道险恶,那女孩子年纪虽然不大,却让他难得升起危机感,如果把瑛儿和她放在一起,她没有坏心还好,万一她有心害人,十个瑛儿也不够她算计的。
赵瑢一时忧心忡忡,顺手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背,顺口道:“不用担心文英,我会把她送回老家……”
还伏在他怀里的赵瑛立刻就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叫道:“什么?!”
赵瑢本来只是顺口一说,一下子打开思路后,却越想越觉得就应该这么办,笑道:“文英现在不是贵族小姐了,又兼身有残疾,此生恐怕难觅良人,不如带着老仆去乡下平淡度日,有我照拂着,管教她衣食无缺。就这么终老一生,也是好的。”
他不是没为宋文英考虑过,尽管在拜访宋国公府之前,他从没想过还能找到自己被抛弃的亲生妹妹。
宋文英的问题就在于出身太低,如果她真是国公府的小姐,不管她是痴是傻,总能嫁得出去,就像他的未婚妻九公主一样,但她偏偏只是商贾的女儿,在这样的情形下,就是赵瑢再出息,也很难找到愿意娶她进门的体面人家。
两个妹妹各归各位后,宋文英就是他的责任了,而即使贵为状元,赵瑢的那颗聪明脑袋也没能帮助他想出一个能妥善安置宋文英的主意。
如果把人送回老家,只是每年打发些钱物的话,就实在大大减轻了负担。
他心里不停地盘算着,可以用尽孝的名义将宋文英送回老家,让她在父母墓前结庐而居,老家还有些没来得及处理的产业,就划归到她名下,只要她不做出有辱赵家门风的事情,哪怕要养她这么个废人一辈子,他也认了……
赵瑢思虑明白,这时却听赵瑛道:“可文英她未必高兴,京城热闹繁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咱们老家虽然也算得上物阜民丰,比起京城却大大不如了,若我是文英,我就不愿去。”
“傻不傻?”赵瑢露出笑容,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女子在家从父从兄,我是文英的大哥,做事还要问她不成?”
见赵瑛脸上露出一副不认同的神色,忙道:“好了,你就别操心了,我做事前会问过她的意见的,时辰差不多了,你赶紧理一理妆,同我过去。”
赵瑛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妆怕是都花得差不多了,短促地尖叫一声,捂着脸窜回了房内,丫头们忙跟过去,打水的,捧盆的,梳头的,都跟着转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丫头们就引着赵瑛出来了,赵瑢细细瞧去,只见她头上绾了个双刀髻,两鬓垂下些碎发,略插戴了几样金玉钗环,脸上薄薄敷了层粉,抹得肌肤欺霜赛雪的白,大红的裙子颜色正得很,裙角缀宝珠,把面容清丽的小小少女格外衬托出了一份明艳。
看着妹妹一步一步走来,身姿端庄,头上的步摇一动不动,赵瑢不禁生出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前头堂上早就坐满了人,宋世子亲自过来迎了兄妹俩,牵着赵瑛让她坐在宋国公身边,又把赵瑢让上客席里的尊位,当即向宾客们宣布了赵瑛的身份。
当然不能说她是被赵夫人抢走的,两家早商量了一套妥当说辞,只当赵家是义助宋家小姐,而宋夫人也是仁心善意,收养孤女,又请出宋文英来,只说是完璧归赵,从此两家小姐各归各位,宋赵两家结为通家之好。
宾客们自然是交口称赞两家的义举,纷纷说先是有赵状元义救公主,又有赵夫人义助宋小姐,原来赵家就是这样的仁善人家,可敬可敬之类,嘴里打着哈哈,眼神四下乱飞,分明暗藏了嘲笑之意。
宋世子是听得憋气,看得也憋气,要不是看在九公主,或者说看在皇后和东宫的面上,他们父子早就派人去把赵家夫妇的坟都扒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傻子一样给他们遮掩!
已经改名为宋瑛的女孩子对这一切暗流浑然不觉,还笑嘻嘻地凑到赵文英面前诚恳地说:“你别担心,既然你是母亲的女儿,哥哥的妹妹,以后我也会把你当成亲人的,你呢?”说完就专注地盯着她,一心一意等她表态。
赵文英的嘴闭得比蚌壳还紧,心里只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