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侗文想是记起了这个人,没再和他计较:“将人请走。”

他掉转头,上楼去。

“傅侗文,”陈蔺观大喊,“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我父亲煤矿公司的股票都送到你家去了,你和你父亲,不,是你!是你用了手段,让我父亲交了辞职书!你抢走了我父亲的所有公司股票!”

傅侗文脚步未停,甚至面上都无甚波动,和沈奚擦肩而过。

外头有雪,他的皮鞋底踩在地板上,留下数个足印。

少年见傅侗文上了楼,推开陈蔺观,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你若还想回国,就对三爷客气些!”说完,跟上了傅侗文的脚步。

因为沈奚说认识他,少年经过沈奚身旁,对她也是冷剜了一眼。

沈奚被瞪得没有脾气,忐忑看了眼楼上。

直到两个中年男人将陈蔺观一左一右拽出门廊,她才回过神来,跑出去。

因为傅侗文用了一个“请”字,中年仆从也没动粗,将陈蔺观推到街上,作罢。

“陈蔺观,你刚才太过分了。”沈奚低斥。

“你和傅家有交情吗?沈奚,你竟然和傅家有联系!”陈蔺观马上握住她的双臂。

沈奚无措地看四周,街道对面的店门口,那个金发店员都在望着他们。

“是,对,”她急声反驳,“同你有关系吗?你有什么权利在我家骂他?”

“你是他什么人?”陈蔺观抓到症结。

沈奚被问住。

“傅家一家人非奸即恶,又是北洋军一派!那个傅侗文仗着家里势力,强要了多少公司股票?你知道吗?他逼得多少搞实业的人倾家荡产,你知道吗?”

沈奚听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使劲推他:“你走吧。”

一辆马车行驶而过,驾车的人和车上的小姐都在张望他们两个争吵的人。

她对傅侗文的过去一点了解都没有,除了救过她,除了资助婉风和顾义仁,没人给她说过这些话。所以她没法子替他辩解,可她听得心里有气:“还有!你记住,la就是他带给我的,你平日去看人做外科手术,塞给人家的钱也是他的!”

陈蔺观被她的话压住,脸涨红了,眼睛急得发亮发红。他从怀中掏出了报纸包裹好的杂志,倔强地丢去了地上:“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

杂志从报纸里滑出来,落在泥泞的雪水里。

沈奚一把将陈蔺观推开,将那几本杂志捡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回公寓。

“沈奚!”陈蔺观冲口而出,叫她。

门口的仆从将他拦在外头,绝不给他再进半步的机会。

沈奚抱着杂志,从客厅跑上楼。

到二楼楼梯口时,傅侗文正站在走廊尽头,右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在看窗外。

他端着一副公子哥儿的身架,和那日他的那些朋友一样,看上去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但其实,他们的“和气”是居高临下的,带着看戏人的慈悲和冷漠。

你以为你能入得他们的眼,或许你只是一个任他们品评、看赏的戏中人。

傅侗文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离得远,她分辨不出他的喜怒:“方才,对不起。”

傅侗文像不领情:“为什么替别人道歉?”

若不是因为她,陈蔺观也不会认得这间公寓,更不会有今日这场飞来的冲突。沈奚抱着杂志,还在心疼着,不敢让傅侗文看到被弄脏的封面。这是被妥帖收藏在他的行李箱,远渡重洋送到这里的杂志。海上颠簸,长途风雨都没让它们有任何损伤。可偏就在她住得公寓门外,如此轻易就被糟蹋成这样子了。

四面楚歌,虽然敌人只有上帝一个,但她觉得此时此刻,全世界在和她为敌。她是被逼退到水边的西楚霸王……

或者是虞姬……又没那么美。

“去换身衣服。”他说。

沈奚顺着他的话,低头看,原来衣裳已经被杂志上的泥水弄脏了。

原来,他早看到了脏了的杂志。

她低着头,颈后被压了千斤重,不做声。

傅侗文倒对这个不气不恼,他对外物一贯没什么情感,更何况只是几本杂志。

“今天不用做功课,是不是?”他问。

“嗯。”她听到自己有了回应。

“我们去过新年。”

“去哪里?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沈奚望向他,因为想要弥补刚才的事,愈发紧张,“可我没什么好衣裳,怎么办?去的地方,或是要见的人对你很要紧吗?”

“去一个,没人会注意到你和我的地方。”他回答她。

第6章 第五章 今朝酒半樽(3)

临行前,傅侗文递给她一个新的宽边帽。

可这帽子配她的裙子,太正式了。沈奚虽这么想,又看他身上深棕色的斜纹软呢外套,立刻认定自己还是需要一个宽边帽,才像是个样子。

可他的措辞,和最后去的这个地方,真是——

天差地别。

她以为是个僻静之地,未料,是满座绅士小姐的电影院。

沈奚站在影院内的大幅黑白海报前,留意到上边的首映时间,就是三天前,1914年12月28日。还是新片子。也不知道傅侗文这一个月是在何处,竟然知道《derella》在这里的上映时间。这个故事婉风提到过,她很喜欢灰姑娘的爱情,但只在招待绅士小姐们的大影院里才有,她没闲钱看。

“海报很特别?需要看这么久?”傅侗文站到她身后,也去端详墙面上的这张宣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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