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
因下着雨,殿外倒不用清扫,殿内却需防受潮。烛台莲座鎏金像,经书泥塑香灰炉。
庵不大,人却也不多,清整扫扫,整好时候竟也转眼就至午间正时。
“师姐师姐!昨日寻你的那人是谁?”小女尼终于寻到空档,努力按捺住自己才没有蹦跳到浮宵身边,凑近问道。
浮宵默然半晌,道:“故人。”
小女尼打破沙锅问到底:“故人是什么人?”
浮宵道:“就是不该再想起的人。”
小女尼又问:“可诗里都说思故人,而且她还和师姐一样……”说到最后,声音渐低,最后懊恼后悔垂下了头,不见片刻前活泼模样。
浮宵淡笑几声,道:“没什么,不必在意。”而后又停顿片刻,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未说。
此时又插进一道温软声音:“别再打扰师妹了,上次师父交待的箴言还未抄完罢?师父可是要查的。”说完揉揉那圆溜的小脑袋,感觉到已冒了些新茬出来,不日又该修剪一番。想想又消了打算,还是先让她过了这季再说。
浮宵合十行个礼,唤道:“师姐。”
温宁女子回礼,笑道:“师妹,那么这小捣蛋鬼我便带走了。”
浮宵笑应,回身继续整理经书。
忽有所觉,隐隐闻到混着药味的甜香。一苦一甜,却不冲突,让她识出来人。浮宵动作不顿,反而愈发专注。直到那人仿佛抑制不住一般闷咳一声,浮宵回过头去。
那人脸上颜色煞是好看,眼眶不知为何微红,脸上也红扑两颊,很容易便能看出是病态的红。一旁碧青掺着她,神色也有些疲累。
浮宵轻轻瞥她一眼,平和道:“若是需要休息,客堂……”
“姐姐。”浮宵未说完,流宛打断她。
浮宵没应,平静等她下话。
看不出她所想,那双眸依旧幽静沉深,无喜无悲,无惊无怒。流宛忽而记起自己一直都想忽略的事实。
莲心可会被风吹动?
不会,除非它枯落凋萎。
风动,心不动。
从前她哪怕呛咳一声,浮宵都会无微不至,关怀备至,而今怕是她一个眼神也换不来,再不能教那眼眸中起丝缕波澜。之所以还肯回头看她,不过因为她亦属她的‘众生’。
感到眼眶边愈发酸涩,又记起浮宵那时总用沉寂眼神看她,教人错觉她随时会落泪,她待她好便似喜似悲,分别那夜懂得,而今终于体会到。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坚定地选择她,而不是她想。
因为她后悔了。
可是有的人,后悔也难挽换。
后悔不值几个钱,最珍贵的该是当初坚定的选。哪怕不能带她走,解释全部也好,尽数相告也好。
可是来不及了。
流宛努力憋回眼泪,不停眨眼妄图抑制那酸涩,道:“我哪里都不去,也不想休息,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浮宵静默,什么也不说,转身时才道了句:“施主自愿即可。”也不愿多问流宛如何能入得这藏经阁内。
而后一个时辰,那人始终未发出一丝声响。不是经书太多,也不是分类繁琐,而是浮宵分得太细致,每本都略略翻过才依类放下。
时有过堂阵风,也只此有声。
除雨声外。
浮宵彻底理无可理时,殿外疾风骤雨已停,只飘细雨,天色亦随之将晚。
流宛方昏沉恍觉,对浮宵一笑,再不舍告别,由碧青掺扶,走进停歇风雨后的狼狈之中。
她的背影,确实称得上狼狈。
可那些时候,早就耗尽浮宵全部的心力了,伤痕也好不容易才结痂,她好不容易才休养好,如何重来?初来这里,她病了很久,比今日的流宛狼狈许多。
浮宵闭眼不看,又念了句佛号。
不欲多想,随意取拿一本经书,慢翻细阅起来。
“哗啦——”
整个藏经阁中,不时轻柔翻书声。而这样平静,很快被人打破。
“浮宵姑娘!”
声音听得浮宵一怔,她许久没听过谁人唤她这名字,纵使流宛出现使她想起,但流宛从未唤过,就算她们尚在一起时。
抬眼望去,果然两个狼狈身影。碧青气喘吁吁地负着流宛,二人身上都被雨淋了些,一个着急忙慌,一个不省人事。
“她怎么了?”浮宵放下经书,快步走过,接扶流宛,探她额靥温度。
“昨个半夜起便发了热,折腾半宿,睡到中午……说什么都要来找您。”碧青纠结道。
浮宵淡淡应了一声,不作他答,思虑片刻后道:“庵中虽不留客,出家人助人救人却是本分,特况特待。寮房许久没人去过,现在整理怕是不及,先带去贫尼房间,施主看如何?”
“多谢姑娘!”碧青不由喜道。本担忧浮宵私怨报复不管,谁曾想浮宵如此通情,亦或是……余情。
可观浮宵平静模样,也不似念念不忘,余情未了。
当真是出家人慈悲为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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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是什么人?”
她沉默了很久,才回道:“就是不该再想起的人。”
等这个答案之前,我屏息了许久,虽明知她不会听到。等到这个答案之后,呼吸却像被人剥夺,非我能所料所控的,再难吐出一口气,不知哽在了哪里。
她当时听到我与那个少女的对话,也是一样的心情吗?
我终于能够感受到。
可是我说的是假话,她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