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潘一舟骂完了,骂够了,骂过瘾了,这才略整理下自己依旧一丝不乱的胡须,语气陡然一变,又平心静气的安抚起来。
他道:“做学问一事没得捷径,要的便是日积月累,尔等即中了秀才,便是天资上乘,只要潜心钻研,假以时日,必有所成!便是一回两回乃至三回四回中不了也无妨……”
众人纷纷称是,又恭敬行礼。
说完这些之后,潘一舟又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我既到了此地,任了知府,说不得要督促你们,仗着资历老些,多说几句罢了。”
有了他方才的雷霆之势,谁还敢有旁的声音?便是不想听他说,也得硬着头皮听下去,因此便都道不敢。
不知是不是杜文的错觉,他似乎觉得这位知府大人的眼睛往这边瞥了好几回……
“举人,秀才,都是一步步考上来的,可内中却大有不同!”
“秀才取才,举人取士!前者重才华,但凡你有才气,勿论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中的哪一样,都可取而中之!后者重行事,皆因举人便已是半个官,非常之时即可走马上任也非不可,看的自然便是处事之法,为官之道!再只洋洋洒洒写些个虚有其表的华丽文章,却是不能够了!”
“才子,却未必做得好官!”
此当真乃肺腑之言!
在场许多秀才都已过而立之年,可活到这般大了,竟从未有人说过如此推心置腹的话语!
故而会场先是一片死寂,继而轰然炸起!
近千名学子都顾不上什么体统风度,要么瞠目结舌,要么捶胸顿足,更有甚者干脆涕泪横流,对着上头的潘一舟拜到在地,大呼恩师。
杜文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在这一瞬,仿佛周遭一切皆化为乌有,天地万物不复存在,只余下一个他。
“才子,却未必做得好官!”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驰而过,纷纷扬扬,如同童年寒冬腊月漫天飞舞的雪片,遮天蔽日;又好似某一夜铺天盖地的雷雨,倾斜如注,天边卷起滚滚闷雷,叫人无处藏身。
是了,当今圣人是位极其务实的天子,朝中得重用的也多是务实的官员,那么他们这些储备官员……自然也要务实!
冥冥之中,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只是还略有些模糊,需要他自己继续探索。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几丈开外的知府大人,心绪翻滚。
不知是否巧合,下一刻潘一舟竟也望了过来。
杜文本能的一愣,既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拱手,对他遥遥一揖到地。
也许知府大人根本就没有看他吧,因为他好似全然没瞧见这个政敌的弟子对自己施礼一般,面上照例无悲无喜,只是平静无波的转了开去。
杜文立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又缓缓吐出一口气。
政敌啊……
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真正的是非曲直和恩怨对错?
读书和为官做宰,究竟有什么分别?具体的分别又在哪里?
而所谓的朝堂和官场又究竟是什么?党、派斗争又是什么?
若当真同传言一般惨烈血腥,潘一舟这么做,是否是在给自己培养未来的政敌?
他是当真肆无忌惮,亦或是对自己就那么自信,自信无人可以击倒魏党?
杜文觉得自己半梦半醒间隐约明白了许多,却又好似平添无数越加看不透的谜团……
旁边的牧清寒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悄声问道:“怎么?”
杜文回神,摇摇头,低声道:“只是觉得……世间诸事,当真复杂得很啊。”
所以,他更该出去走走看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看到上一章的评论中,不少人说到哥哥的,我尽量都回复了,在这里集中说下哦。
杜文这个人呢,我还是花了比较多的精力去塑造的,尽可能真实,有血有肉。
先注意一点哈,我觉得哥哥目前的状态不是飘,可能稍微有点膨胀,但这也情有可原,因为他年少成名啊!当年,也有可能是大禄朝历史上第二年轻的秀才,圣人都亲自表彰过了啊,绝对是一件值得任何人骄傲的事情!而且他确实有才华,在府学内力压群雄,换谁在这个年纪,谁也该小小的得意一下了。
换我被□□公开表彰,还有可能留名青史,我早就激动地升天啦!
但他也确实有点想当然了,迫切的想要中举,想中进士,在这里面也有很大督促的因素是想要减轻家人负担,因为前面也说过,当初他迫切的要求下场考秀才,也是不想妹妹再这么累。
只是科举真的太难了,而且哥哥前期太如鱼得水啦,太顺了,所以就想当然,倒不是飘或是怎么的。其实他属于那种“我有本事我就使出来,你有本事我就服你,也不嫉妒”,比如说当初被郭游夺了案首的时候,一开始惊讶,可见了郭游之后马上心服口服,更迅速跟他成了好友,所以性格方面还是很包容的,可塑性很强,只是一直缺乏蜕变的机会。
而且你们发现没,现阶段的他更适合当一个纯粹的学者,或是那种不顾一切黑脸死谏的刚硬文臣,就是前面有一章里面济南府学山长给肖易生写的信里对他做的评价“有才华,但过刚易折”,总而言之就是不懂变通,需要多经历一些事情磨练一番,才能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文臣。
毕竟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还很稚嫩~(≧▽≦)/~啦啦啦。要是一出场就大杀四方,将一干官场老狐狸都压制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