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成藤蔓,在空气中扭动狂舞。周傥的手脚都已被那藤蔓捆住,唇齿间亦被藤蔓塞上。那怪物似是很满意他这副样子,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旋即一散,再次出现时却已化作漫天稿纸,在周傥的面前簌簌而落,偶有几张没落下的,纸张一展,字里行间竟是一排排细而尖锐的利齿,嘶吼着朝他扑来——

夏时用力眨了眨眼,瞳中有光掠过。

他此时仍泡在水里,周遭仍是虎视眈眈的鱼和飞禽,它们的眼睛里仍闪着绿光,自己也依旧被逼得不住呛水。但夏时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传达到了他的心底,唤醒理智一方。

夏时又眨了眨眼,终于搞清了那股异样感觉的来源——是周傥。

他与文字的缘分虽然失去了,与周傥的缘分却还在。作为他的打字员,周傥的一些东西有时总会飘到他这里来。有时是心情,有时是想法,有时是梦。

有时也会是像刚才那样,一点模糊的记忆的碎片。

“这种时候,不急着捞人,瞎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呢……”夏时在心底抱怨着,眯起眼,看上方水波荡漾,混着周傥的记忆,在自己的眼前晃,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很慢,画面也好声音也好,都似被从当下的情景里抽离,自顾自不紧不慢地放着,不断地被水纹搅碎又重组,断续而又清晰地传达过来。

“那家伙看着厉害,其实就是一个离不了人的废物而已。”红唇妖女略带轻蔑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响,“连靠自己进食都无法办到的废物,我真不明白你满意他什么。”

——啧,多嘴的女人。

夏时在心底冷哼一声,自己却也知道,那妖女说得并无错处。相比起别的灵,他先天的缺陷的确太过明显——他无法只靠自己进食,也无法单凭自己的力量成长。他就像个未成长的婴孩,稍硬一些的食物都无法入口,只能等着自己的打字员先嚼过一遍,然后再用文字的方式喂他。

然而文字,说到底只是表达、转述。他所需要的、真正能令他生长的,就如周傥所说,是藏在那文字之下的东西——

人心、人情、人智、人欲。

是悲欢离合、是众生百态、是每个人都倾力而为本色演出的故事。他是物,物是没有心的,因为有了心,所以成了灵;再用这心去体味品尝,然后才会有抽枝与开花。然而那么多的打字员来来去去,他的生长循环往复,却总像是差了那么一些,每每体悟却又遗忘,每每开花却又凋谢,像是从家长那里拿了零用钱的小孩,将钱花完就没了,想要再有,只能再去要。

隐隐地,夏时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有哪里不对——这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轮回,不知不觉就绕成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环,将他困在了里面……

他想起姚千弘与周傥的对话。想起姚千弘说自己的开花——每一次开花,都是不同,因为每一次的打字员都不同,会带来的影响也不同——这本是已习惯了的事,但现在一想,他就是他,为何每次都会不同?

所谓影响,从何而来?

每次都直接接过吃下的故事里,究竟藏着什么?

夏时合起双眼,感到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重重跃动了一下。

——别人的东西。

每一篇的故事里,都有别人的东西。情感也好、发散也好、叹息也好,都是别人的。他只是懵懂地全部吃下而已。

简单消化后,变成他的力量、他的东西、他的故事,却总好像隔了那么一层,像是石山长出的苔藓,说是自己的,根却不在那儿。


状态提示: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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