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伦也冲她笑了笑,“你去睡吧。”
燕燕觉得三伦应该是想起了马沙,也可能是想起了以前的李昙和宿羽。这拨人无一例外,都把她和谢鸾这一辈人当小孩,平时逗小狗似的夸她“独当一面”,一旦出了什么事,她总被他们往身后一塞。
他们这一代人生于盛世,又长于静水流深的剧变年岁中,人人都知道玉山将倾,必定砸在自己头上。因为别无他路,只能不顾一切地举步向前,把君威皇权踩在脚下。故而就算享鼎食厚禄,也往往担着常人不可想象的负累。
年轻的躯体前赴后继,投进深渊填平山谷造出征程新路,“英灵长风绕战旗”,民间爱唱这样的歌谣,听来荡气回肠,唯有置身其中,才知凄神寒骨。
年轻女孩的发丝被海风牵牵扯扯,最终她终于忍不住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发带,乱七八糟重新扎了一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摆了摆手,提步低头走了。
舱内的灯火略暗,侍卫要剪灯花,被谢怀挪了挪手指挥开了。
林周垂首道:“陛下不是想问他为什么不逃吗?”
谢怀靠在椅中,只“嗯”了一声,林周继续说道:“因为他逃不了。”
谢怀叩了叩桌面,“然后呢?”
林周摇了摇头,“并不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陛下一样洒落。侯爷的意思,既然说也无用,便说都不必说。”
不管怎么在文书堆里和战场血光中打滚,宿羽向来有些孩子气,如果有让他难过的东西,他往往转头就逃。这次也是一样,他觉得承受不了,就把肩上的担子卸下来了。
至于谢怀,说都不必说。让他觉得有个人穷极一生为他牵肠挂肚耿耿于怀,总好过让他知道那人最终也像他一样天地狭窄。
其实早在先帝下葬那日,谢怀就开始给宿羽切配第一份文职了。如他所料,宿羽可当千军,可他偏偏不想让宿羽担当什么,连仰望叩拜都不需要,所谓君君臣臣,千年之后再看,又有什么值得。
不管他自己最后是变成了长星还是碎沙,那个年轻人只应该跟他站在一起。他把成败放在“千年”这个尺度上观照,只觉得一切都极轻,沉重的只有眼前唯一的一生。至于他们的足下是高山、流云还是血口深渊,其实无关紧要。
他甚至不想让宿羽长大,也自然而然地忘了时间原来会从指缝溜走。那个挺拔如小杨树一般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仍然笑得很傻,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宿羽也在用枝叶标举天空,像他一样,每一步都踩着他盛满污血的脚印,长成了另一棵断折羽翼的补天树。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太元末,长星见,孝武心甚恶之。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杯属星云:“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 (《世说新语·雅量》)
第110章 桃李千山
————桃李千山———
宿羽这一觉反而睡得极好,天亮了好久,他都没被海鸟吱吱呱呱的叫声吵醒,反而是被谢怀拍醒的。其实谢怀也没用力,但那种混着酒气血气和某种松针气味的香味对他而言十分醒神,他只闻了一小会,就懊丧地睁开了眼。
谢怀见他一睁开眼就一脸怨气,心里突了一下,“怎么了?”
宿羽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道:“丢脸。船上这么多人,人人都知道我拿不动刀。你真的讨厌死了,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的,一次两次都这样,以后我在金陵怎么混?别说金陵了,这船上我现在就混不下去——”
谢怀的声音从被子外面传来,“今天停船。”
宿羽继续说:“真没法混了,我都想跳海。李花花本来就特可怜我,你再这么一——”
过了半晌,宿羽把眼睛漏出来,“啊?停船干嘛啊?”
谢怀蹲在床边,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鼻子,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嘴唇,剩下的小拇指按住了他的下巴让他不能动弹,最后看着宿羽气得瞪圆了眼睛,满意地点评道:“长眼出气用。”
宿羽一脚踹了出去,被他顺势一勾,握住脚腕塞了回来,整个人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满满抱在怀中,十分“游嘴好闲”地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一通,用冒出了青胡茬的下巴把宿羽扎得往被子里躲,并且逼问道:“爱吃海味吗?”
宿羽只顾得上躲胡茬:“什么玩意儿?”
“海味!快说!”
宿羽急了,“你还不知道我吗?鱼翅不如粉条!鲍鱼不如蘑菇!海味再好吃能有烙饼好吃吗?!”
谢怀无奈地压着他笑了一会,最后还是把他拎起来洗漱换衣服,挂在腰带上大摇大摆地下了船。今天航船休整,只有船员们跑上跑下,几个卫兵卡在船舷上看门,其他人全都下船解闷。连林周都和林颁洛、三伦凑成了一个鳏寡孤独的组合,十分谈不来地交谈着逛集市去了。
宿羽昨天把谢怀折腾得不轻,本来昨晚往床上一躺,就觉得心灰得要死,研究了好几天的糊弄被谢怀一把戳穿了,按照谢怀的脾气,等到回了金陵,没准得把他晾个三五年,晾完三五年,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罪。
结果谢怀今天好像脾气很好似的,宿羽边走边回想自己的小九九,也觉得怪不好意思,十分配合,谢怀给买什么他就吃什么,连一大盒山楂丸他都接了过来。
谢怀摇着从谢疆那抢来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