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和气味自然是隔绝不了的。
带着苦涩的药香断断续续传了过来,有些刺鼻,他侧头想要避过,那药香却依依不舍附衣而上,闻得久就有些心烦意乱,他索性站在屏风旁去看看进度。
齐天变腰上的伤口不大,剑宽,半指深,只是当时看起来可怖,血液擦干净后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素还真上药的工作已近完成,他还坐着轮椅,倾身绑缚绷带的时候还有些不方便,需要齐天变为他转递,史艳文本想上去帮忙,不过脚步却不受他控制僵在了原地。
素还真没有束发,看起来休闲很多,眉目带笑,好像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也不介意史艳文的视线,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一心一意在和齐天变说着话,也当是在分散伤者注意力。
素练被撕成一缕缕在旁备用,调配的药末效果奇佳,齐天变腰上的伤口片刻便已结痂,史艳文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看过更出众的医者,但素还真必定是不一样的,只是这件事他是在很久之后才察觉而已。
包扎完成,露水三千的侍女进来说药已熬好,唤了齐天变出去,史艳文看了素还真一眼,似什么都没有做过般回了原处。
轮椅轧过地面,绵绵不绝的喑哑声像是不久前林间的冷风,史艳文微微皱眉,低头挑着琴弦,“你的腿不是好了么?”
素还真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转着轮椅到他身边,将琴拿到一边,放了个托盘在琴台上,“你我半斤八两,何必计较那么多,让我看看你的右脚。”
“不必。”
“要我帮你吗?”
“……我自己来。”
史艳文脚踝已经肿的发紫,素还真用刀片放了淤血,沉吟了片刻干脆将脚放到膝盖上替他按摩活血,只是轮椅毕竟比他的琴座高些,史艳文不得不按着扶手,仰头敛眸,又忍不住偷偷窥探素还真的表情。
素还真的手指很软,软的有些像女子了,史艳文莫名觉得脚踝连着心里都在发痒,不大舒服地想缩回脚,可又不想表现的太过明显,便咳了一声先扯开话题,“你又如何知道我受伤了?”
“你走路的声音与往常有异,”他看了看史艳文按着扶手的拇指,紧的发白,手劲放轻,“素某耳力大约比艳文要好些。”
“……”史艳文不答。
素还真看着肿大的脚踝,蓦地失笑,“从推松岩出去半日,身负轻伤,魂体受损,又与人动手,让我想起了市井人家顽劣出走的小公子了。”
史艳文定了定心中怪异的起伏,温言反击,“素贤人也很像市井人家的大家长。”
素还真动作稍缓,“你,就那么想离开吗?”
“如果艳文没记错,似乎曾是素贤人建议艳文体验苦境百态。”
“那是在你‘有能力’自由行走的条件下。”
“你觉得我没能力?”
“你有吗?”
“我有。”
“逞强。”
“素贤人,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
素还真看着他,不温不火,史艳文忽然脸色一红,暗呼后悔。他的脾气越来越急躁了,他该是最理解他的人,绝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中伤别人的好意,他该道歉,可素还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忘记了道歉这一码事。
“素某管理自己的事,尚不算宽。”
“你的事?”史艳文不由轻笑出声,他和他的关系还没好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种地步吧?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
笑容一僵,史艳文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素贤人,请慎言。”
“咦,素某只是想与你共饮杜康而已,慎言为何呢?”
史艳文看他半晌,素还真表情坦然,正大光明的任他打量,安安静静地上药,史艳文迟疑少许,坐直身体,态度放缓,“素贤人诸事繁杂,这本是艳文的事,你当真不必太过上心。”
“素某承诺会帮你,”素还真侧头浅笑,“你不相信我?”
史艳文垂头,不知如何作答。
素还真见状轻叹,顺势在他的肩膀处拍了两下,想推他躺回座椅,“我已为你找出暂时固魂之法,只是尚需时日,只等你伤好,素某自不会再阻碍你之脚步。”
“只是固魂之法,” 史艳文按住他的手,“所以,梦中所见为何,你还是不愿告知。”
“艳文不是嘱咐素某别太上心?”
史艳文一时语滞,仰身靠近,“那是你——”
砰!
齐天变推门而入。
“素还真,琴箕大美人找……你……你们……”
他先看了看史艳文的脚,又看了看素还真的手,再看了看映入他眼中那幅“含情脉脉深情又略带羞赧”的画面,快似流星般闪退出密室。
“琴箕大美人!我有一个重大的消息要跟你说!对了对了,你知道素续缘住哪儿吗?”
“……令公子。”
“……嗯。”
第12章 浮雪 十二
史艳文不太喜欢过于复杂的事情。
更不喜欢自己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成为那些复杂故事的主导者。
可事情就是那么巧合,他想立足于一亩三分地以求安身,谁知那一亩三分地恰好是让人泥足深陷而不自知的沼泽。
琴箕拿了史艳文的古琴调音,在第三弦与第四弦徘徊片刻,倏尔轻声低喃,“琴弦冷瑟,似长久放于冰冷之地,故而寒气长存,倒是很适合你。”
史艳文笑着点头,“弦首有心。”
赦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