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的成长无一步不是捂着伤口、咽着血走过来,可唯有到了邵北面前,他的心智再一次回了十七岁那一年。可这次,他的幼稚生生要了自己和邵北的命。
陆晨霜替自己枉走过的这十年岁月摇了摇头。
白活了。
安静令在场明其所以的人追悔当初,让不明所以的人疑窦丛生。“莫前辈,”邵北艰难地打破沉默开了口,道:“可否……容我看看陆兄的伤势?”
从刚才几位新师弟笨手笨脚地给他搓澡看来,陆晨霜推想自己胸前的伤口应当已经养好了。可他现在是被雷劈得魂儿出了窍,哪儿还有什么伤口可看?
“伤口嘛,已经长好了,就是人一直没醒过来。”受伤乃行走江湖之常事,但违反山规受到惩戒说出去就不那么光彩了,小师叔满口胡说八道,“看是看不出来的,想来应当是为妖气所伤吧,邵掌门不必看了。”
“妖气?莫前辈的意思是,他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醒?”邵北说着,似近前了几步,想探查陆晨霜的气息。
昏迷之人全无设防,有没有被妖气所噬探查起来轻而易举。“哎——”小师叔出手拦道,“邵掌门,你还通医术啊?”
陆晨霜记得,如小师叔一般,邵北也是不通医术的。
“不通。”邵北果然如实作答,又道,“我是想看看……陆兄他……”
“不劳烦你动手啦,早上仙医刚来看过。”小师叔悠悠道,“秦山名医擅治此类难症,他每隔几日就来施针熏药。多谢邵掌门挂心,我替师侄谢过,这边请吧。”
师叔言语间的防备之意已不言自明,陆晨霜听得出来,邵北更是不知该多么尴尬,只得跟着师叔出了卧房。
他原先不是挺会做若无其事状的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人都走尽了,陆晨霜又回到了独自游荡的状态。
黑暗不分昼夜,无边无际,他连在其中找一面墙来撞两下头以感受自己的存在都不能。后来陆晨霜依稀听到师叔向师弟们交代,他不在山中时,除了看顾的人外不许任何人进这房中,尤其是山外之人。
听起来,师叔要出趟远门。
新来的师弟们自然谨遵师叔的吩咐,除了翻身、擦浴之外只留陆晨霜一人在房中,其他人皆蹲在门口,分为两两一组,将天欲雪的几道门层层把守着。可不知是不是陆晨霜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人将手搭在他的腕上,温热而轻轻颤抖。
这是不可能的。若他能感知到自己手腕的存在,又怎么会不能支配?他的经脉完好可是经过秦山名医以银针亲自检验的。
那触感时有时无。陆晨霜想,或许没了身子,魂儿一边飘着,也是会一边做梦的罢。
再不知多久,他听到有人在哭泣,几不可闻,又真切如斯。仿佛那人不是在他的窗边哭,也不是在他床边哭,而是钻进他的耳朵里坐着,哭得叫他看不见,却有一点儿动静都听进了心里。
如果不是那位秦山来的名医给他扎错了穴位,那大概就是……哪只鬼想诱他出去,一口吞了他这只肥壮的生魂罢?
第49章
陆晨霜不痴不傻, 逐渐发现了其中的规律,那个人往往是在守门弟子睡着之后才出现的,想来走的也不是大门正道。
能为他这样无声无息地哭上一夜又一夜的人……他不敢说一定有, 一定是谁, 可若真的有的话,除了归林殿高堂之上的那个人外, 陆晨霜想不出还会有谁了。
他像一名无人问津的囚徒,被困在地牢之中断水绝粮, 虽亲朋无数, 却都不得进入。天地之间只有一个人能走进这间地牢, 也是这个人的到来才让陆晨霜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与世间的联系。
哪怕这人是特地来取笑他、捉弄他的,哪怕这人从前和他是水火不相容的对立两方,哪怕只是一条狗来搭了爪子在他手腕上, 他也该感恩戴德才是。
否则他连狗都不如。
然而正义大道和受人恩惠之间如果有了冲突,哪个才是生而为人首先需要秉持的?这是一道千古难题,就连师父都没有教过。
一日,周围寂静了良久, 陆晨霜猜测快到夜深人静时了。又过一会儿,果不其然,有一只手搭到了他腕上。
陆晨霜不知自己已在不着边际的黑暗中游了多久, 这人似乎挺忙的,有两日还是三日没来过了。双手一握,他的魂儿立刻依着手腕附了上去,像抓住了一块浮木, 暂得片刻好歇。
可今日这只手却与平时不太一样。它搭在陆晨霜腕上不算,又钻进了陆晨霜的袖口,两指在他脉门上不轻不重地一压。手法之娴熟精准,完全不像是个不通医术之人。
陆晨霜迷茫不已,难道他一厢情愿地纠结了那么久,正义大道与念人恩惠在他心里打了几万万个回合,眼看就要战出分晓,来人却不是邵北?
片刻后,那人切完了脉,松开了手。
陆晨霜失了浮木,又回到无可依傍之中漂泊,心里一阵怅然,想不出有谁会这样对他。他那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们久日不见,似乎因一些缘由都已不在山中,还能是谁呢?
人活着,常常是为了一点儿念想,一点儿计较,一点儿挣扎,一点儿困扰而奋力勇进苦思冥想,若是揭开盖子真相大白,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不是原来设想的那个样子,日子是过得是轻快没有牵挂了,但,也没劲了。
忧伤是一壶烫喉的烈酒,乍品时直觉得消受不起,弃如敝履倾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