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神,微笑着冒雨徐行。
杨知恩和长史跟随左右,一行人慢慢往东市的方向驰去。
裴英娘让会做栗子糕的厨娘把启坛的蜜煎果子和去年冬天腌制的酒糟腌鲤鱼一并送去公主府。
朝廷禁止宰杀鲤鱼,老百姓们给鲤鱼换个别称,照吃不误,她当然也不不避讳。
酒糟腌鲤鱼一般冬天做,夏天吃。
她闲着时心血来潮,看到永安观有养花的暖房,特意吩咐花奴空出一块,尝试能不能利用暖房的干燥和温度来腌制酱菜、果干。
实验一半成功,一般失败。
腌鲤鱼成功了,酱菜失败了。
她决定今年再试试,相王府的暖房更大,里头的各色名种牡丹养得娇艳欲滴的,酱菜比牡丹经折腾,一定能做成功。
不过事先得嘱咐厨房的人保密,不能叫李旦听见风声。
忍冬提醒裴英娘应该给英王府送一份贺礼。
裴英娘有些为难,李显的第一个孩子,理应送大礼,但是偏偏是庶出的,“让阿福去打探一下其他人送了什么。”
跟着别人一起送,最不容易出错。
反正她又不想掐尖出风头。
午饭她是一个人吃的,李旦夜里才能归府。
清寒雨天最适宜拥被小睡,可惜她没有这个空闲。
婢女在廊下支起罗帐帷幕,铺设软褥、几案,搬来薰笼、矮榻,她添了件厚蜀锦团花半臂,坐在回廊里处理杂务。
阿福和阿禄进院禀报事情,一路上看到相王府的仆役锦衣华服,行色匆匆,很少有人交头接耳,压低嗓音说:“不愧是相王府的下人,严谨得体……”
等他们见到一脸谄笑的冯德,很快不这么想了。
兄弟俩先奉上账册,一一禀明近几日的要紧事,然后道:“头一批瓷器送往各处去了,现如今各地商队三天两头找仆打听下一批什么时候运来京兆府。”
裴英娘头也不抬,“西市的胡人没有动静?”
“当然有,那帮粟特人问的次数最多。”阿福说,“还有,前天倭国使臣也想买瓷器。”
“倭国人?”裴英娘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他们想要多少?”
阿福挤挤眼睛,“按着娘子说的,咱们只送不卖。京兆府的达官贵人们抓耳挠腮,挤破头了也没处买的宝贝,有市无价,倭国人不懂行情,狮子大开口,要几百件呢!”
朝廷优待留学生,倭国使团和倭国留学生在长安的生活奢侈风光,比倭国本地的皇族强多了,但是真要他们自己掏一笔巨资——难。
裴英娘莞尔道:“几百件么……和他们说,他们要多少,我们有多少,但是我们不收金子,只要银矿。”
“银矿?”
阿福和阿禄对视一眼,没听懂。
裴英娘手指微曲,轻叩书案,“不,先去找新罗人,告诉他们倭国人想独占瓷器贸易。”
她会和倭国人公平交易,但如果能够压一压价就更好了,把新罗人扯进来,倭国人绝对会自乱阵脚。
压价这种事阿福做惯了,立刻点头如捣蒜,“是!”
裴英娘合上账本,呷一口温热的木樨花茶。
进贡,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国际贸易活动。
所谓朝贡,就是那些藩属国的小城邦随便扒拉扒拉点土特产,送到上国,朝廷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恩赏回去。
如此一来,藩属国得了实惠,乐得称一句中原朝廷为上国。而中原政权借此安定边境,收揽人心,博一个万国来朝的威名。
双方皆大欢喜。
彼时唐军兵强马壮,声威赫赫,出使的大臣一个不高兴可以借兵随手灭掉一个城邦。藩属国不敢敷衍上国,进贡的特产大多是奇珍异宝,双方的贸易还算等值。
那也只是还算而已。
她不要还算,只要划算。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这句“出使的大臣一个不高兴可以借兵随手灭掉一个城邦”是夸张的说法。
具体情况比较复杂,简而言之就是:唐朝出使的大臣被某个国家某个不长眼的部落给杀了,侥幸逃走的大臣借兵杀回去,把那个部落给灭了。
具体涉及各方利益冲突,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就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