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吃了一惊,连忙跪在坐席上磕首:“阿父病愈不久,怎么受得了围猎辛苦?”
李治脸上挂着笑,“无妨,整日待在殿中,实在烦闷。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负大好风光。”
李弘还想再劝,武皇后插言道:“说起来也巧,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从侄刚好从岭南归来,碰上这次围猎,正好让陛下检验一下他们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声,面带疑惑,“从侄?”
武皇后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两个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经好些年头了。可怜承嗣、三思小小年纪,也得跟着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头。我前不久梦见阿父哀叹膝下没有子嗣,心中感伤,已经命人前去岭南,把承嗣和三思召回长安,承继武家烟火。”
武士彟是大唐开国功臣,但他的儿子没有一个人继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后,武皇后和杨氏孤儿寡母,受到异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说,武皇后之所以进宫,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孤注一掷。
武皇后掌握实权后,开始报复昔日曾羞辱过她的异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两个异母兄弟早已经化为黄土,两个堂兄弟倒是还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遗弹劾的,就是武皇后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怀运。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后的亲侄子,从小随父流放岭南。
李治皱眉回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纪,“既是你的从侄,理当好好抚育,他们成亲了没有?”
“还没呢。”武皇后执起鎏金舞马纹银壶,亲自为李治斟酒,“我已经挑中两个小娘子了,想求陛下做个媒人。”
李治眉眼舒展,笑容温和,“谁家小娘子?能叫你惦记上?”
武皇后淡淡扫一眼李令月和裴英娘,“陛下到时候就晓得了。”
帝后二人闲话家常,下首的太子李弘默默听着,一言不发,脸色有点不好看。
六王李贤、七王李显和八王李旦坐在另一边的坐席上,因太子李弘在场,只要李弘不开口,他们也不说话。
共坐一席的李令月和裴英娘没有王子们的忌讳,安心吃吃喝喝,时不时插几句嘴。
听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李令月筷子一停:“我的两位武氏表兄要回来了?”
武皇后笑着点头。
李令月面露喜色,扯一扯裴英娘垂在肩头的赭色丝绦,悄声说:“表兄们回来,贺兰表姐肯定很高兴!”
裴英娘喉头一哽,勉强笑了一下。
傻姑娘,武皇后已经对死赖在长安不走的武惟良和武怀运失去耐心,准备诛杀两个堂兄弟,所以才急着把侄儿召回身边,壮大娘家势力。
武承嗣和武三思回来的日子,只怕就是贺兰氏的死期啊!
从含凉殿出来,李令月迫不及待吩咐昭善:“预备出宫行障,我要去魏国夫人府。”
回头看裴英娘,“小十七,和我一道出宫去吧,听说义宁坊这几天有赛袄会呢!那些胡人会表演各种稀奇古怪的法术,还能把一个大活人变没了,可好玩啦!”
裴英娘摇摇头。
贺兰氏天天打着探望李令月的名头进宫陪伴李治,言行大胆,行事放纵,当着武皇后的面也敢向李治眉眼传情。
宫中诸人和常常往来宫廷的公主、命妇们,要么畏惧武皇后,不敢提醒贺兰氏;要么憎恶武皇后,等着看武家人的笑话;要么摇摆不定,决定先冷眼旁观。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权当看不见贺兰氏的种种勾引举动。
武皇后似乎对姐姐的女儿格外宽容,不仅不生气,还笑对旁人说,贺兰氏娇弱可怜,是她的“宝贝小心肝”。
贺兰氏以为武皇后年老色衰,不是自己的对手,胆子越来越大。上个月她竟然借口喝多了酒,直接睡在李治的床榻上。
蓬莱宫的宦者、女官们吓得面如土色,听到魏国夫人的笑声就头疼。
裴英娘不想惹祸上身,一直下意识和贺兰氏保持距离。多次婉拒李令月带她出宫游玩的邀请,也是为了避开贺兰氏。
李令月笑着揪揪裴英娘的脸颊,“你真是越来越懒了。”
裴英娘笑了笑,也不反驳。
李治单独留下太子李弘说话,李贤、李显和李旦送武皇后回寝殿。
武皇后本身就不是温柔和顺的性子,临朝听政后,性情愈加刚硬威严,儿子们对她敬畏多于孺慕,母子几人一路沉默,唯有衣裙拂过栏杆的簌簌声响。
李显仗着自己年纪小,大着胆子道:“阿娘是想把裴十七许配给武家表兄吗?”
李旦愣了一下,双手不自觉握拳。
武皇后浅笑一声,“小十七还小呢。”
说完这句,转身走进内殿。
像是否认,又像是没有否认。
李显急得抓耳挠腮,“阿娘什么意思?”
李贤凤眼斜挑,瞥一眼李显,“现在是武家兄弟娶妇,又不是你娶亲,你着急上火做什么?”
李显小声嘀咕:“我觉得肯定是裴十七,不然阿娘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你说是吧,阿弟?”
他转头找李旦寻求支持,结果只看到一道匆匆离去的背影。
李显一脸茫然:“走得那么快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