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干脆,倒也省心。
武承嗣目送裴英娘一行人驰远,立马街口,神色不定。
他入朝多年,没有什么显眼的建树,这些年来,他只重复做一件事:诬陷构害一切和武家作对的大臣。
回想起来,将那些清高正直的文武大臣下狱,远远不如那天在山谷包围暗藏祸心的王公贵族,听他们痛哭流涕来得畅快。
他知道李旦和裴英娘故意把他推出去得罪人,事实上他也确实把世家们得罪狠了,发下敕令的是二圣,动手抓人的是他,世家们不敢抱怨二圣,只能把恨意投诸到他身上。
可他心底却没有愤怒。
恨他又如何?姑母掌握权柄一天,谁也动不了他。
如果他能和李旦、裴英娘和平共处,那就更好了。
裴英娘跟着内侍走进含凉殿的时候,李治在吃饭,吃的是有益精气、强身健体,据说能延年益寿的青精饭。
“今天怎么来了?”看到她进殿,李治放下筷子,命人另设一席,“春日多宴饮,你正值青春年少,怎么不去曲江樱桃宴逛逛?”
李旦老成,不会把小十七也带成一个严肃刻板的小老太太吧?
“去过几次,不好玩。”裴英娘笑着说,挨着李治坐下,“我和阿姊前几天出城踏青,亲手摘了一篓子樱桃送进宫,阿父尝过了?”
樱桃是李令月庄园里的果树结的,庄园就在乐游原附近,她们那天顺便去庄园逛了一下。每年初春,禁苑的樱桃头一批成熟,然后是皇亲国戚们各自庄园里的樱桃树。李令月的庄园由宫里的人专门打理,樱桃树长势喜人。
李治含笑点头,“比禁苑的甜一些,她这几天好点了?”
宫里的医者隔三差五出宫去公主府为李令月诊脉,李治惦记女儿,嫌医者职位低微,干脆把奉御强行打包送去公主府,三五不时遣人过去询问,生怕李令月受委屈。
“阿姊胃口好多了,就是心里不大舒坦。薛表兄为了哄阿姊高兴,昨天唱了首俚曲给阿姊听。”裴英娘细看李治的脸色,似乎比冬天时精神一些。
“薛绍会唱俚曲?”李治摇头失笑,眉眼温和,“记得那年皇后有孕,夜里不能安稳,我弹琵琶给她听,她才慢慢睡熟……”
往事历历在目,那时他们是最恩爱的夫妻。儿女一个个长大,夫妻渐行渐远,他们都变了。
他自嘲一笑,收起惆怅之色,拍拍裴英娘的手,“旦儿对你好不好?”
这句话李治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没有提起之前的事,掩下担忧,笑答道,“当然很好,知子莫若父,阿兄的为人,阿父最清楚不过的。他既娶了我,自然一心一意对我好。”
“那就好。”李治点点头。
父女俩谈笑家常,吃过饭,裴英娘陪李治下棋。
这一次她竟然赢了好几把。
李治笑着道:“十七是不是找旦儿讨教过棋艺?果然长进了。”
裴英娘笑而不语。
不是她长进了啊……
待李治睡下,她告辞出来,找到相熟的内侍打听,“圣人近来是不是时常如此?”
内侍警觉地四处打量一眼,压低声音说,“大家偶尔说话颠三倒四,其他的倒没什么,气色瞧着还好。”
裴英娘沉吟片刻,嘱咐内侍,“小心服侍,若是有异常的地方,立刻禀报奉御。”
内侍应喏。
她眉头紧锁,走出含凉殿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脚下一滑,差点栽倒。
“当心。”一人扯住她的胳膊扶一把,等她站稳,很快放开,把她送到宫婢们手上,嬉笑道,“阶梯刚洒过水,王妃慢些走。”
是秦岩。
裴英娘朝他颔首微笑,“多谢。”
她望一眼白玉石阶,果然湿漉漉的,日光照射之下,泛着粼粼水光。
内殿当差的内侍忽然追了上来,“大家醒了,寻王妃说话。”
裴英娘连忙转身回去。
李治小睡醒来,倚着凭几喝茶,“方才忘了和你说,农官说今年夏天多半是酷暑,长安太热了,过几日带你们去九成宫消暑,回去早些准备。”
裴英娘答应一声,陪着李治吃茶。
殿前杏花纷纷扬扬,随风飘撒。
几年前李治就说过要去九成宫,未能如愿,后来几年不是没提起过,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每一次出发前都会出变故,行程一推再推,后来便不了了之。
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成行。
回到王府,崔奇南已经走了,李旦在书室和门客们议事。
裴英娘回房换下胡服,走到琴室,抱着箜篌弹奏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心事,调子也沉闷忧郁,恍如幽咽。
一只手按在琴弦上,发出突兀的铮响。
李旦矮身跪坐在她面前,低头看她,“不高兴?”
伸出双臂把她搂进怀里,她身姿娇小,宽大的袍袖交叠,把她罩得严严实实的。
她撇下箜篌,靠着李旦仿佛心里能安稳一点,“阿父说带我们去九成宫消暑。”
“不想去?”李旦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谁欺负你了?”
她连忙摇头,“我只是伤心……阿兄,阿父身体不好,你没事多去宫里看望他……”
话刚说出口,她又赶紧反驳自己,“不了,还是我常去宫里吧。”
李旦是出阁开府居住的亲王,常去宫里探望李治,民间百姓看来,是他孝顺,但太子、李贤和其他朝臣可不会这么想。
除了嗣子以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