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撑地,爬起身,擦掉嘴角的血迹——阿福的手劲不小,“方鸿不会无缘无故怀疑我,他是六王的人,趁着民乱,我把他杀了。”
阿福呆了一呆,双手颤抖,“你、你把方鸿杀了?!你带领灾民作乱,就是为了杀人?”
“不,你要记住,方鸿不是我杀的,他死于山匪作乱。”蔡净尘面色微沉,过了一会儿,冷声道,“回去告诉相王,要他小心提防六王。”
“你待在这儿,六王就会放过娘子?”阿福握紧拳头,“与其远远躲开,为什么不和娘子一起商讨应对之法?”
蔡净尘沉默了一瞬。
暂时还没人知道他隐秘的心思,所以没人会说三道四,等真相暴露的那一天,就不一样了。
裴英娘是备受爱戴的永安公主,是尊贵的相王妃,他不能成为她的污点。
而且……阿娘走了,他什么都没了,他怕有一天自己会控制不住……裴英娘那样干脆,一定会像拒绝执失都督一样,彻底远离他。
说不定还会厌恶他。
“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阿坤是个很常见的名字,他们以为我是土生土长的山民,我不会给娘子添麻烦……”他低头绞干衣袖,轻声说,“这伙山匪只是吃不饱肚子的百姓,他们劫掠的商队大多是本地豪族雇佣的地痞,那些豪族鱼肉百姓,故意拖延修筑栈道的工程,阻止外面的官兵进城,趁机哄抬物价……再过两天,我会把山上的人送走,你以后也不用再来寻我,我不会一直待在羁縻州。”
“你要去哪里?”阿福怔怔道。
蔡净尘微微一笑,火光照耀中颊边的刀疤异常醒目。
他抬起手,一记手刀砍向阿福的后颈。
阿福软倒在地。
今年长安的秋天来得格外早。
刚回相王府的时候,榴花红艳似火,一转眼,枝叶间挂起累累的石榴果。使女们头戴楝叶,臂上缠缚彩丝,谓之辟邪驱疫。
冯德端着漆盘走进回廊,盘里一团团彩线颜色鲜艳,“郎君,今天该系长命缕,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李旦负手站在石榴树下,望着庭前空空的秋千架,微风拂动彩绦,铃铛摇曳,送出阵阵脆响。
藤萝间一串串葡萄低垂,西域引进的葡萄种苗,结的葡萄圆润晶亮,据说很甜。
裴英娘刚住进来时就盼着尝尝葡萄了,现在葡萄熟透,她却不在。
等她回来的时候,葡萄多半已经烂光。
“郎君,去九成宫的人应该快到了,再过不久娘子就能回来。”冯德试探着道,“是不是派几个人去城门守着?等娘子车驾到了,您好出去迎接娘子。”
李旦沉默半晌,摇摇头。
自从圣人册立六王为太子,相王府渐渐有风雨飘摇之势,郎君早出晚归,变得更寡言少语了。
也更让人猜不透。
冯德默默叹息,没敢接着劝,躬身退下。
武攸暨抵达九成宫的时候,裴英娘和李令月早就把行礼收拾好,只等动身。
前几天李旦信上说会有人接她们回长安,她以为李旦会亲自来,没想到当苦力的是武攸暨。
韦沉香抱着李裹儿,紧紧跟着裴英娘,翘首以盼,生怕她们把她丢下。
因缘巧合,李显的长女最后取名李裹儿——裴英娘曾犹豫要不要劝韦沉香改个名字,思量之后还是作罢,韦沉香分明是想借女儿邀宠,以激发李显的愧疚之心,她还是别掺和了。
武攸暨瘦了些,精神气倒是还好,笑呵呵和几人见礼,还给薛绍、李令月的儿子和韦沉香的女儿准备了见面礼。
韦沉香大为感动,谢了又谢。
裴英娘问起郑六娘,武攸暨脸色微红,嘿然道:“她还早着呢。”
一行人乘坐牛车出发,薛绍为了照顾李令月和儿子,也窝在卷棚车里。
骑马的是武攸暨和裴英娘。
“姑母和太子……”武攸暨催马上前,和裴英娘并辔而行,小声说,“水火不容。”
以前武皇后和李弘虽然偶有争执,但表面上还维持着母慈子孝。
李贤锋芒毕露,不耐烦和武皇后虚与委蛇,满朝文武都看得出李贤十分疏远武皇后。
“端五节时,姑母赐下黍粽、艾酒、荔枝、卢橘,命人送往东宫,太子推拒,和宫人说,他怕自己吃错东西。姑母大怒。”武攸暨眉头紧皱,武皇后和太子关系紧张,他身为武家人,在朝中着实尴尬。
武承嗣一心为武皇后排除异己,不在乎同僚们的眼光,武攸暨不一样,他辛辛苦苦才和同僚们建立起信任,不能功亏一篑。
裴英娘蹙眉道:“圣人呢?”
武攸暨环顾一圈,小声说,“先太子逝世后,圣人一病不起,已经数月完全不理政事了。”
李治真的不管朝政了?
裴英娘捏紧手中的银丝鞭绳,“你来之前,相王可有什么吩咐?”
武攸暨面露尴尬之色,“实不相瞒,我只见到相王府的长史,相王不曾有什么话嘱咐我。”
裴英娘没再问起李旦,转而说起其他事。
秋高气爽,漫山红遍,官道两旁山岚绮丽,花团锦簇,一层层红黄色彩浓淡相映,山下沃野千里,像一幅幅徐徐展开的画卷。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边欣赏烂漫山色,一边慢慢赶路。
薛绍和武攸暨偶尔来了兴致,停车山道,对着疏朗秋光赋诗几首,题写在路过的驿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