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锦帕擦走黏腻的汗水,李治渐渐冷静下来,又问一遍,“何人在殿外哭泣?”
近侍们一脸茫然,王寿永走到廊下,左右四顾,没有哭泣声啊?
除了沙沙雨声和庭前枝叶摇动的簌簌声,唯有檐下铜铃在秋雨中微微颤动,发出阵阵沉重的嗡鸣。
王寿永回到内室,“殿外并无人哭泣。”
“没有人哭?”李治将信将疑,躺回枕上。
垂帐前香雾缭绕,相王府进献的荼芜香,香气清冽,闻着此香,他梦中安宁,很少梦魇。
然而此刻一闭上眼睛,他眼前又浮现出小十七跪在宫门外哭泣的样子。
他担心小十七走投无路,没处投奔,才没有收回她的令牌,不管她遇到什么危险,只要她躲进宫里,总能保住性命。
然而现在把她拦在宫门外的,却是他本人。
梦境成为现实,害她受委屈的,竟然是他自己。
李治自嘲一笑,慢慢坐起身。
屏风外响起一串响亮的脚步声,衣裙摩擦,环配叮当。
裴英娘放下吃了一半的柑橘,抬起头,认出来人,呆了一呆。
来人看到她,也愣了一下。
李贤现在贵为太子,身份贵重,又是年长的皇子,裴英娘起身,施了个肃礼。
周围的近侍跟着行礼。
李贤沉着脸道,“圣人命你出宫,何故耽搁?”
裴英娘淡淡一笑,“不劳殿下操心。”
她是女眷,和李贤井水不犯河水,难道李贤还能仗着太子身份赶她出去?
李贤瞳孔微微一缩,冷哼一声,踏出偏殿。
宴席结束,他回内殿看望李治,被告知李治已经歇下。出来时听到偏殿传出说笑声,以为是哪位阁老,想过去打个招呼,没想到竟然是相王妃。
她以为胡搅蛮缠,阿父就会心软见她吗?
太天真了。
户奴赵道生回头张望,小声劝道:“相王安于现状,殿下接管撰书之事,他二话不说,尽数奉上所有书稿,而且对殿下毫无怨言,殿下何必为难相王妃?长安人人皆知相王对相王妃宠溺至极,爱如珍宝,殿下激怒相王,未必妥当啊!”
李贤冷笑道:“阿弟沉迷美色,听不进孤的劝告,这武氏,完全是自取其辱,阿父不会见她的,她分明又是一个……”
赵道生脸色大变,连忙提醒,“殿下慎言。”
李贤凤眼斜挑,环顾左右。
宫人们低着头,神态恭敬,但是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止他们,朝中的大臣也没把他当回事。
东宫的属臣因为利益相关,才服从忠心于他,一旦他的身世暴露,所有人都会弃他而去……
阿父如果发现他知晓真相,也会收走他拥有的一切。
所以他必须尽快掌握实权。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他只有靠自己。
屏风外哒哒响,王寿永一阵风似的刮到偏殿,喘着气道:“王妃,老奴给您支个招……”
裴英娘听完王寿永的话,点点头。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热茶,走到殿外,问侍立殿前的年轻宫人,“谁最能哭?”
宫人们对望一眼,其中一名穿间色裙的宫人越众而出,“禀王妃,奴能哭上半个时辰。”
“很好。”裴英娘指指内殿的方向,道,“你去那边回廊的窗子底下站着,哭上一刻钟,别怕,没人敢怪罪你。”
宫人抿嘴一笑,躬身应喏。跟在王寿永身后,走到轩窗底下,酝酿片刻,眼圈很快泛起淡红,眼睫眨动,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呜咽低泣声被风吹散,飘进内殿。
若有若无的哭声传入内室,这一回不是梦,也不是错觉。
李治眉心直跳。
近侍们装模作样出去查看一番,回到内室,睁眼说瞎话,“大家,相王妃好生可怜,跪在冷风里,衣裳头发湿透,眼睛都哭肿了。”
说完这话,悄悄抬眼看李治,见他脸色凝重,接着说:“这么冷的天,再跪下去,说不得会留下病根呐!大家何必冷着王妃?王妃才十五岁,纵是哪里做得不好,也情有可原,您慢慢教她……”
哭声像荼芜香的香气一样,一丝丝飘荡在空气里。
“罢了。”李治长叹一口气,“宣她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